十天後,當人們以為山右已經死去,災難般的日子還要繼續時,山右出現在眾人的麵前,手中拿著一柄短劍,劍尖上挑著空束巫女的頭巾。指庚氏部族上下歡騰,山右在微弱的反對聲中即位大祭師。指庚氏部落不再是女人的天下。短暫的喜悅後,新的血腥時代拉開序幕。這次並不是因為山右大祭師的殘酷。指庚氏部族眾多男子的反抗意識覺醒,開始清算女人掌權時的舊賬。山右竭盡全力勸阻,但無法改變大勢。從此指庚氏部族的所有女子淪為卑賤的奴仆。
以山右大祭師的高深修為,他本來可以活得更長。但他把人生的最後一段時光耗費在重新祭煉那隻已經染成赤紅色的玉鼎上。山右在一百五十歲時死去,死時皮肉枯萎,筋骨寸斷。那隻玉鼎放在他的屍身旁邊,縮成一尺見方,通體碧綠晶瑩,散發著祥和溫潤的霞光。山右大祭師唯一的弟子即位成為新任大祭師,並當眾宣告前代臨終的警告:當年空束巫女重傷逃走,雖性命不長,但還有百年可活,仍能傳授弟子。經他推算,前些年****中,部族中逃走的女子已經尋到空束巫女的蹤跡。
眾人無不驚懼。新任大祭師又安慰道,前代留下玉鼎,可以克製空束巫女的巫術。但部族內倘若紛爭不斷,玉鼎沾染戾氣,就會失去效用。眾人深服山右大祭師的能為和德望,從此相安無事。
鬥轉星移,滄海桑田,上古部族之民變成了世間百姓,部族的祭師們有的棲身俗世,有的隱居深山。指庚氏一族的祭師創立了玉鼎教,鎮教之寶就是那隻玉鼎,還有山右祭師斬殺空束巫女的短劍“滅空”。
大約在萬餘年前,那時的所謂修道門派尚不成氣候,大多是師父帶徒弟,聊聊數人就是一個門派了。玉鼎教當時隻有五人,也不經常拋頭露麵,知道這個門派的人少之又少。後來魔門勢盛,各門派為了能有自保之力,開始廣收門徒。兩千年前,一代宗師蕭垂雲得了法寶鎮星,除了魔門四煞,他所在的雲門成為天下修道之宗。之後雲門一夜覆滅,道門取而代之,風頭一時無兩。一千年前丹霞山道門大會,四宗爭鬥,隨後又有宗內紛爭,實力減損。於是四大門派崛起,與道門並稱正道五派。其中之一正是玉鼎教。
玉鼎教名聲在外,對於其過往卻隻有掌教真人、大弟子和三位長老知道。來自空束巫女一脈的複仇怒焰看似遙遠,但總有一天會找上門來。玉鼎教的曆代掌教從不敢鬆懈,每每嚴詞叮囑繼任者不忘宿仇的嚴苛報複。
墨石翁難得沒有幸災樂禍,反而歎了口氣:“從十年前開始,玉鼎教接連有得意弟子外出時莫名其妙地死去。死者額前印著三道扭曲的紅紋,與上古文字中的‘空’字形似。紫度道人心知肚明,所以近年來很少見到玉鼎教弟子出山走動。”
青簡壞笑道:“老神棍,我有個不解之處。”說完這句話,就沒了下文。
“你個小猴崽子,”墨石翁啐道:“那兩人腰帶上掛著龍須草線編的袋子。這草袋子是不值錢,也沒什麼特別功用,卻是當年空束巫女喜歡的配飾。”
青簡搖頭道:“這太牽強了。講不通。”
“還有,她們的耳垂上有穿了洞,是女娃兒。”
這裏距台上幾十丈遠,虧他看得真切。青簡詞窮。
墨石翁又道:“她二人在台上一直不曾鬆懈,本身修為又不到無痕的境界,按說身邊靈氣受到激擾,應有震蕩才對。可事實上卻靜如止水。即使她們作法時也毫無波動。隻有上古巫術講究天人合一,才有這般異狀,與中原各派的道術均不相同,倒是與南疆殘存的巫術有幾分相似。”
“好像有點道理。”
“後來她們跟紫度道人撕破臉皮,用了陰泉之水和碧落黃泉陣,就一清二楚了。紫度道人起初沒有留意,失了先機。但那兩個女娃要麼是太過自負,要麼是被師門教導得昏了頭,冒冒失失地出手,定要吃虧。眾目睽睽之下,紫度道人愛惜麵皮,倒不會殺她們,小小教訓總免不了的。”
杜荃插言道:“居士不覺得這場玉鼎教掌教偶遇舊仇家的戲來得有些蹊蹺嗎?”
“唔……也許吧。”
“老神棍,我還有個不解之處。”青簡順手遞過一隻紙包的蹄膀。
墨石翁接過來啃了一口,含混地說道:“紫度沒作道士以前,也是我老人家的酒友,一頓能吃五個蹄膀。之前提過的‘九子鬼母’的一群仰慕者裏,就有他老小子一份。後來他作了掌教,我老人家……總之後麵的事你們自去猜,我答應過他不說。”
墨石翁輕描淡寫地扔出一記驚雷,在七人心裏產生強烈震動。正道五派之一的掌教真人,竟然與老神棍是多年密友,還和魔門護法扯上了關係……明明聽起來很荒唐,又無憑無據,但眾人卻不約而同地深信不疑,實在是荒唐之上的又一樁荒唐。
耳邊一聲鍾鳴。台上雲霧散開,紫度真人衣不染塵,安然而立。兩個挑釁者跌下石台,雖然看不出傷處,但肯定是受了教訓的。
一時無事,正道公敵八君子回到帳篷休息。清輝隱約聽見拜兄對墨石翁嘀咕:“……之死,你還未全放下……不經心,剛才便兩次說溜了嘴……”
天邊露出一線青白,徐徐擴大,好像有些沉沒了太久的東西要從暗處浮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