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賣相不足(2 / 2)

沙洲海民裏也分三六九等,商家那種自然是上等的,卻也不算最上等。

最上等的是春天才出現,呼嘯海上,到海市一罷便回到崖上,住在泥磚房子裏的那些人家,雖然不見得就有照萊的戶籍文書,但至少跟府衙的某個皂隸說得上話,出錢便買得到房屋,如此住上三代,家裏子孫有了邕國戶籍,才能脫離海民這一卑賤行當。

比商家次一等的,就是在沙洲經營著小鋪子,不必去風浪裏搏一口飯食的人。

再次一等,就是商家的夥計學徒那種,沙洲的酒館飯館和青樓,全靠這一群人謀生,他們活得雖苦,卻也還有幾個閑錢用用。

最下等,別說閑錢,每天吃一頓大約還吃不飽,永遠饑腸轆轆,凍爛了腿也得赤足踩過冰水,壓斷了脊骨也得馱著重物到處奔走的苦力。

顏曉棠雖然道聽途說了一些消息,但她畢竟不是本地人,也從來沒有需要為了吃飯想盡辦法的時候,不免就有點想當然了。打聽到沙洲最大的船塢所在,她領著兩位師兄找了過去,打算得很簡單,越是大的地方,要的人越多,應該錯不了。

三人一邊走,一邊說話。

其實主要是顏曉棠找話跟伯兮說,月出在一旁心酸酸。

“大師兄,一會到了地方,我說你識字,別人問你,你記得點點頭。”

月出嗤笑一聲。

“嗯。”

伯兮淡淡一聲應和,顏曉棠心裏就綻開了一朵花,他的聲音比什麼聲音都好聽,哪怕隻是“嗯”這樣,不知道算不算從嘴唇裏出來的聲音。

“沒有誰舍得讓識字的人幹力氣活,這樣大師兄可以做點輕便的活計。”顏曉棠狗腿道。

“我也識字啊!”月出憤然。

“我也識字。”一對月出說話,顏曉棠討好的笑臉立即一收,不客氣道:“我們三個都識字,一下子去了三個會識字的人,人家有那麼多信要人寫嗎?有那麼多帳要人算嗎?有那麼多”

“當我沒說”月出氣短道。

顏曉棠卻沒有乘勝打擊,反而耐心道:“三師兄,你不知道,識字是要花錢的,而且花大錢,我們租屋子用五百文錢,半貫不到,找個先生教識字要一整貫錢,就是一千二百四十六文錢。”

月出對凡間最清醒的認識,就落在“錢”字上,一聽這數立即倒抽一口氣,滿臉難以置信。

“一戶百姓家,了不起也隻供得起一個人去認字,所以一家裏有一個識字的就很有臉麵了,如果我們三個都識字,說出來會很嚇人。”

月出懂了,這就跟直說“我們的身份有問題”一樣,太惹人懷疑,但是這就想讓他不嫉妒是不可能的,他朝伯兮看,指望伯兮有做師兄的自覺,推讓一下。

顏曉棠在他們中間突然跳了一下,把月出的視線“攔截”下來,露出兩排小牙笑。

“可惡”月出很想磨後槽牙。

“啊!到了。”顏曉棠一指前方,。

好大一排船塢,周圍密密匝匝擁擠著一大片或新或舊的木船,無數在造的船隻,或是未完工的桅杆、船帆、鐵錨等物隨意安置,連船塢修得也不整齊,寬的窄的、高的矮的,還有歪斜的,漏頂的,有些用船上桅杆挑起船帆充當屋頂,桅杆拉扯的繩索上不止有船帆,還有晾曬的疑似沒洗幹淨的褲子等衣服,亂七八糟,毫無章法。而且屋頂扣著屋頂,屋牆串著屋牆,要找路,隻能順著地麵被踩得最爛的泥坑走。

一走進去,天光就被各種高高挑起的雜物分割粉碎,被海水和風侵蝕過的木頭發出特有的憔悴呻、吟,從不遠不近的角落裏傳出來,要是膽小的人,昏憧憧間隻怕以為自己闖進了什麼妖魔的領地。

一看竟然是這樣的地方,連個人影都看不到,顏曉棠也不免猶豫起來,是不是來錯了地方?

可不就是來錯地方了嗎?顏曉棠根本不知道一般苦力找活幹,是絕對不敢直接跑到船塢附近去找的,各家船塢都有自己的夥計,跑到門口去找活,就跟當麵去搶夥計的飯碗一樣。

夥計們雖然在船塢裏也是被欺負的一類人,出了船塢卻也有樣學樣,把自己身受的氣撒到別人身上,別說什麼窮苦人互相體恤的話,國與國之間尚且如此,或許天道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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