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地方,不能再呆下去了。”穀風在窗前說道。
窗外是今非昔比的沙洲,一片車水馬龍熱鬧熙攘的景象,比之清邑城外亦毫不遜色,百萬黃金砸出來的繁華,不止令邕國國內為照萊震驚,連北境諸國,現在也少有沒聽過“照萊”二字的人,一座海邊賤民聚居而生的破城,竟然在短短幾年內變成了邕國第二大的城池,論起奢靡紙醉,尤在清邑之上。
二、三層的樓閣比比皆是,漁場已改到沙槽坑的那一邊去了,這邊再也見不到曝曬的鹹魚貝類,隻有旗幡飄揚的各色珠寶店、珍鮮海味店,以及哪裏都少不了的,文人騷客飲酒作樂的勾欄酒肆,連汙臭的江水也清了,大片往日淒涼蕭瑟的灘塗,成了唯缺酒意與詩情的留白。
翁、商兩家家主的精明,一得機遇便展了諾大一片宏圖出來,顏曉棠每年隻從利金裏分他們一成,那九成如今便是買一國都不算難,但她一直就沒有拿回來裝進腰包,仍舊讓他們推著這雪球去滾,越滾越大,把這裏變成了不再適合藏匿的地方。
衍澤本來是可以把照萊打造得鐵桶一樣的,可他的算盤是擺在過去的照萊上麵去打,如今商賈雲集,時常有權貴前來,“神仙”傳說便隻得在三年前銷聲匿跡。
他們師兄弟幾個離開礁石群前來時,都必須得藏頭藏尾的,防止被本地人認出來。
可這也不是辦法,其他地方的海民也聚到照萊,捕魚船越走越遠,已經接近了礁石群範圍,他們雖然大半時候換到墳坑裏修煉,畢竟是不方便,風險也更大了。
穀風和徙禦一直沒有被太微仙宗內門確定為叛宗,落霞宮地位太低,內門到底如何並不能得知詳情,看起來日子還算好過,可是一被內門發現,他們可能連跑都來不及。
“我這內門第一的名頭,隻不過是這一代弟子中的,上麵還有兩輩,任一出手,憑我?恐怕沒有還手之力,我們需得做出決定了。”穀風飲了口酒,他沒有刻意對誰說這些話,但月出和徙禦都看向顏曉棠。
召南仍舊時好時壞,大部分事情仍是顏曉棠在做,穀風能夠溜到岸上給自己尋點樂子的輕閑時日並不多,連他都對這位四師弟既不耽誤修煉,又將外間事務理得清清楚楚的本事吃驚了。
有次四師弟在打坐入定,偏巧他上岸來,衍澤便找到他問事,提起好多人什麼安伯侯又找管文央要人,穆遲遲不肯放楚子樂出來見人,隻給了管文央一封楚子樂親筆寫的家信,這幾個好歹穀風還知道都是什麼人,後來說的他就聽不懂了,跟聽天書一樣。
虞國的宰丞聽說照萊出了一枝玉珊瑚,派人來萬金求購,消息被中曲國的探子送到了虞國國王的桌案上,虞國國王要砍宮裏美人的頭,頭沒砍成,被將軍造了反,大軍圍困都城三月,虞國又來人求購玉珊瑚,以百萬金從商桔棟他爹手裏買去才解了圍城之急,卻被中曲國占去了五城三郡之地
衍澤說的可沒有這麼簡單,一會這個人一會那個人,被他提起的名字都有幾十個,穀風聽到要瘋,不過就算瘋了也不明白這些事情之間有什麼聯係,更加不明白衍澤為什麼要來請示四師弟?
凡人而已,凡塵俗世而已,性命最長不過百年,怎麼攪得出這麼複雜的事情來?穀風那天用長達小半個時辰的呆滯表情回答的衍澤,中間一次酒窩都沒亮過。
那後頭一見衍澤,穀風無論在大笑還是在微笑,總會無法克服地瞬間變成呆滯臉。
衍澤便明白了,過去穀風辦理的內門事務,跟如今這些是不同的,便也不敢再用這些凡俗世界的雞毛蒜皮去攪擾穀風,漸漸的,幾乎所有事情都被顏曉棠一手包攬了。
而顏曉棠此時也才十七歲,未及加冠的年紀,靠在酒館窗戶那一邊的牆上,看去跟月出一般高,但她是靠著的,腰都沒挺直。
腳上一雙皮子的短靴,鞋幫隻比腳踝高出一圈,偏讓她穿得顯出腿長,平地都多出兩寸,粗麻細麻的兩層短褐被她穿得隨隨便便,掐腰一束便算,下頭衣擺肆意地皺著,尖角不在正前,反在側麵,前襟也墜出二層弧度來。
她那發尾總梳不整齊,一蓬地搭在右邊肩頭,發色又較之常人偏淺,簡直就是頂著一把稻草,不過這裏不是太微仙宗裏,沒有長老監督這種事,怎樣都隨他們的意。
四師弟是個很特別的人,跟師兄弟們不一樣,放到外麵去,也沒有相似的。
“這件事我已經著手在安排了。”顏曉棠抬起頭,瞥了一眼窗下叫賣的小販,“徙禦,下午翁家出海,你跟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