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十年前來到桃花坳的時候,我還是一個小乞丐。

那天晚上下著雪,我一路沒有討到東西吃,躲在了鎮口老板娘的酒鋪外瑟瑟發抖,心裏還咒罵著這鬼天氣。

我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忽然間,不餓了,也不冷了,就像趴在厚厚的被裏啃完了幾個熱騰騰的饅頭,隻覺得風越來越大,身子輕的要飛起來一樣。

在一陣“咣鏘”聲中醒來的時候,我已經在師傅的鋪子裏了,師傅的土炕上鋪了層厚厚的羊毛氈子,躺在上麵,就像圍著灶膛一樣。

師傅說他過來問過我打哪來的,我指了指東麵,也就是坳口外的紫水河流去的地方。他還說他問過我家裏還有什麼人,我卻鬼叫似的一直喊:兵,兵。

可我不記得我說過這些,連同我來到桃花坳之前的事。師傅說可能燒退的慢了,燒壞了我的腦袋。我還能想起來,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掩飾不住自己的內疚。

然後師傅告訴我,有時候,記不得過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情呢,人的煩惱,許多都是因為忘記不了才有的,好在你還不算個傻子。

他說這的時候,用手撫著我的頭,憨憨的笑。他的手很大,而且生硬,上麵生著一層層厚厚的老繭。

師傅是個好人。

後來我相信了師傅說的話,我似乎很害怕看到那個每隔半月就會騎著馬穿過鎮子裏的人,他背後就有一個大大的“兵”字,他騎馬跑過鎮子的時候身後總是會揚起很多土。他手裏會拿著繪著某個馬賊肖像的羊皮紙,對著來往於鎮子裏的刀客們揮舞並喊些諸如“有得馬賊胡三頭顱者,賞銀百兩”之類的話。

我稍稍大一些以後,騎馬來鎮上的兵已經換過幾茬,我已經不怕他們了,隻是一直不喜歡他們。

我給師傅說這些的時候,師傅說刀客們也一樣不喜歡官兵,官府以為用錢就能驅使刀客為他們賣命,可他們不知道,那些被刀客們拿了腦袋來換賞銀的馬賊們之所以掉腦袋,並不是因為他們的腦袋多麼值錢,而是因為他確實該死。即使不護送商隊,靠拿賞銀糊口的刀客,也隻會找破壞了規矩的馬賊們的麻煩,被通緝而掉了腦袋的馬賊,都是破壞了規矩的。

馬賊也會講規矩嗎?我不明白

刀客是不會為了錢殺人,但刀客們也需要錢,所以要護送商隊,但隻洗劫錢財的馬賊,即使殺了商隊裏使刀的人,隻要他們沒動那些雇傭了刀客們的不拿刀的商客,就會有商隊繼續雇傭刀客們,就不算破壞了桃花坳的規矩,遇到馬賊的刀客們,要麼死掉,要們殺掉馬賊。師傅說這就是他們的命。

師傅是鎮子裏的鐵匠,他為附近村子裏的農人們鑄犁,也為來來往往的刀客們鑄刀,一開始,師傅隻讓我負責拉風箱,再後來,我可以自己敲敲打打了。

刀客們的刀刀背很厚,分量足,這樣和騎著馬的馬賊廝殺的時候才不吃虧,這也是師傅告訴我的。相比修理農具,他對我講的更多的是怎樣鑄刀,我問過他為什麼,他訕訕地一笑;“犁有什麼好講的,鑄好鑄壞,不過是和土打交道的物件。”

“那刀呢?”我問。

師傅看著我,不回話,轉過身去:“不管是馬賊還是刀客,刀和他們的命一樣重要,刀就是他們骨頭上附的肉,身子裏裹的血……”

有時候,師傅也會打幾把解牛的刀子,托我偷偷給對麵酒鋪老板娘送去,過往的商旅,刀客們多的時候,師傅會支開我,讓我去幫對麵酒鋪殺牛宰羊什麼的。我不愛幹這些活,師傅就會罵我:小兔崽子,人要知恩圖報,當年爺在對麵吃酒,要不是人家求我留下你,你還能好好的杵在這?”

我覺得師傅的話有些別扭,對麵的酒鋪總是早早地就打烊,除了住店的,誰會在半夜吃酒呢?可我不會再問師傅,他又會說我腦袋燒壞,什麼都記錯了。

最初,我隨著鎮子裏的人,在師傅麵前叫老板娘做王寡婦,去酒鋪幫工時間長了,師傅說即使對著別人,也該改口叫老板娘,我便改了口。每次幫工回來,老板娘會讓她閨女包一大包醬牛肉塞給我,我吃不慣,每次都捎給師傅,他總是胃口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