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茫茫的荒野之中,一支衣衫襤褸、千餘人的隊伍,正在雪地裏苦挨著,緩慢前行。遠處連亙的山脈和樹林,皆是銀色蒙蒙,劈麵呼嘯而來的北風,將雪花吹得漫天飛舞,迷人雙眼。
一個長發蓬糟的漢子,跑到隊伍中騎馬的一人跟前,略帶欣喜道:“侯兼大人,我們已經進入不鹹山地界,軻比能的人馬應該是找不到這裏了。”(注1:不鹹山,即今“長白山”,魏晉之前稱不鹹山;注2:軻比能,東漢末年鮮卑族首領之一,被曹操之子——魏文帝曹丕,封為附義王)
馬背上的男子,約莫四十歲,刀劈斧削的臉上滿是風霜疲憊之色,但眼神中卻充滿精光,抬頭四顧環視一番,長歎了口氣,然後沉吟道:“不鹹山、極東屏,就算被找到又能再往哪兒躲呢?我們就此落腳生息吧。”
號令傳將下去,整支隊伍便開始向長白山深處進發,一點點消失於蒼茫冰霜。夜色逐漸濃重,最終黑暗完全籠罩了四周。在臨時搭建的宿營地上,人們三三兩兩於避風處升起帳篷和篝火。
“侯兼大人,我們往後真就世代避居於此,不再回鮮卑了嗎?”一個裹著破舊火狐皮大衣的中年人問到。
被稱為侯兼的那個男人,邊伸著雙手烤火,邊道:“你們也都知道,自從‘檀石槐’大人死後,我們鮮卑聯盟便開始內亂,到現在打打殺殺將近五十年了。尤其是軻比能,狼子野心,一直想效仿檀石槐,兼並鮮卑各部,最終南下中原稱霸,可他也不想想,曹魏是那麼容易打的嗎?不是曹操當年北征烏桓,我們鮮卑哪有出頭之日?”
火堆旁的老者道:“是啊,當年曹操征烏桓定北方,等於是為鮮卑消除了頭號強敵,可是我們自己偏偏內鬥,分裂為步度根的西鮮卑、軻比能的北鮮卑,和我們素利大人的東鮮卑,好好一個鮮卑,一下子出來三個大人,不亂不打才怪呢!”
一個戴著絨帽的漢子憤憤道:“打來殺去,還不就是為了金銀、牛馬和女人?我就不明白,為了這些,難道連族人的性命都不在乎?我隻想白天牧馬放羊,晚上喝酒、跟婆娘睡覺,仗我是一天也不想打了。不管別人怎麼樣,我是跟定侯兼大人紮根在這不鹹山裏了。”
侯兼大人仰頭灌了一口燒酒,然後拿起放在旁邊地上的一把“角端弓”,邊摩挲著弓身,邊道:“隨我從右北平一起出來的(注:今內蒙古寧城縣),共有兩千六百人,一路上曆盡千辛萬苦,甩掉追兵,今天終於到了這裏。剛才清點人馬,隻剩一千五百三十人了。為什麼明知會有犧牲,還是要來這裏?因為我們想要有個自己的家,平安、喜樂。”
這時頭頂的樹枝上傳來聲聲唳叫,幾隻大鳥撲哧著翅膀正欲飛去。侯兼抄起角端弓,搭上三根羽箭,弓弦滿處三矢齊發,三隻怪鳥應聲而落於火堆旁。
看著手裏的弓,侯兼續道:“這不鹹山中,飛禽走獸應有盡有。有了角端弓,我們便可捕獵;有了獵物和毛皮,便可換來六畜馬匹。另外山中的鹿麂、野豬、野雞,乃至於萬獸,皆可試而馴馭蓄養。”侯兼的目光掃向眾人,然後接著道:“再多困苦,但我們是在為自己生活;再多牛羊,那也不過是在為別人活著。人要的是生活,而非被驅使著如同走獸般活著,從今往後,如果還有誰不想讓我們生活,那我便讓他有如此鳥!”
戴絨帽的漢子大聲道:“大人說得好!我就不信了,活人還能被餓死?”
其餘眾人也皆紛紛點頭,神色間充滿向往之意。
侯兼低沉道:“既然我們從鮮卑徹底脫離出來了,那稱呼便也得改一改,以後不要再喊我大人,改叫都隆吧。”
那位老者撚著胡須,點頭道:“我們這支人馬,雖然原本姓氏不同,但攜家帶眷全都移了過來,算得一部氏族,是以這氏族之名也該新起吧。都隆您看叫什麼妥當呢?”
侯兼緩道:“跟漢朝以及曹魏互市這麼久,又一直跟他們的烏桓校尉打交道,我們自己的言語反而用得少,都快生疏了,既然鮮卑話稱平安喜樂為徒太,那我們今後便叫做徒太部落吧。不鹹山這名字太拗口,幹脆咱們也一並喊做徒太山得了!”(注:長白山,在唐朝之前、魏晉之後,均一直稱為徒太山,魏晉之前采用《山海經》的說法稱作不鹹山,直到金朝起才開始叫做長白山)
火堆旁的幾人聽後立馬叫好,那個戴絨帽的漢子站起身來,對著營地遠處的那些篝火和帳篷喊道:“嘿,大家夥兒聽著,從今往後,咱們便叫做徒太部落,這山,便叫做徒太山了!”
遠處帳篷裏紛紛露出腦袋,連著外麵烤火的人們,都麵帶欣喜,神情興奮地交頭接耳起來,聲音漸漸和成一片:“徒太,徒太,徒太,徒太......”最後群情激揚之處,男人女人們幹脆繞著篝火跳起舞,慶祝新生的到來,歌聲在這寒夜的莽莽長白山中飄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