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流民一年了。
和我以前預料的不一樣,皇帝在南方的強壓行動遭遇了激烈的抵抗,一年當中,南方戰事不斷。越來越多的流民跋山涉水從南邊逃入幽燕。或許比較起來,今日的幽燕之地還算太平。鐵騎軍團將戰爭屏蔽在了關外。但是蕊珠變了。她對我漸漸冷淡,這種疏遠而冷淡的氣氛,常常讓我回想起她剛剛嫁給我那時候。有時候我想,是不是因為我們沒有孩子,女人總是做了母親才更傾心於那個男人。
秋風初起,隨著一場對契丹六部的戰爭勝利,我從柳城回到了涿郡。蕊珠不在王府中,金菊子惶恐不安地給我上茶,絮絮解釋說:“王妃娘娘很快就會回府的。”
我等了一會兒,見陽光從刺目轉為蕭瑟,庭院中秋風越來越冷,便不耐煩起來,起身道:“菊子,帶我去找王妃。”
騎馬從城牆邊兜過,牆根下麵聚集著老老少少的流民,一個個低頭喝著官府散發的善粥。
在難民叢中,我看到了蕊珠的身影。她華貴的衣著在襤褸的流民中十分醒目。她正在詢問流民,一個一個的詢問,問他們是不是從建康過來,可認識姓秦的,可認識姓謝的。我翻身下馬,默默跟在她身後。她完全沒有注意到我。秋風刮著樹葉在打旋,有時會從人群中聚集出一些穢濁的氣息,伴隨著刺骨的寒意。蕊珠的頭發被風吹得很亂,她卻完全不在意。她隻是一個一個不厭其煩的詢問,無論對方是老人還是孩子。
金菊子跟在我旁邊,害怕地道:“王爺,王妃,王妃這一年多都是這樣。菊子怎麼也勸不了。”
蕊珠癡了。她忘記了自己還有丈夫,還有家。她的心沉湎到了建康,她唯一的快樂變成了尋覓。我不能讓她永遠這麼逃避下去,她是我的妻啊,她還要為我孕育子女。我快步走到她身旁,她正在一個婦人身邊問:“那姓謝的呢?你認識姓謝的嗎?男的叫悠遠,女的叫——”我攔腰把她抱起,她尖叫一聲,狠命咬我的手。我翻身上馬,從街麵衝過,她大聲尖叫:“羅藝!我恨你!我永遠恨你!”
我把她帶回王府,她一路哭泣,哭得嗓子都沙啞了。我把她放到床上,疲憊已極:“蕊珠,你醒醒吧。太傅和夫人都過世了,大哥也過世了。也許嫂子還在,也許你的侄子太平郎還在。你不能這樣作踐自己身體。我答應你,幫你全力尋找他們,好不好?幫你尋找秦家、謝家的血脈,好不好?”
蕊珠的眼睛空洞:“謝謝你。”
“蕊珠,我是你丈夫啊。你並不是沒有家的孤兒,我求你,振作起來好嗎?”
她看了我一眼:“是嗎?我有家嗎?”
我心疼不已:“蕊珠,你不要這樣啊,不要這樣。這裏是幽州,這裏是你的家,有你才有我的家。”
她的眼神慢慢從天外歸來,伸出纖細的小手撫mo我的頭發,聲音微顫:“這麼說,我們都是孤兒了,隻能彼此為家了。”
我哽咽道:“是啊,我們隻能彼此為家了。”
我開始派人南下,尋覓親人們的消息。為了平穩蕊珠的心緒,我把她送到了新建的別墅裏。那裏是南方的庭院樓閣和花草樹木,北邊的空氣中蕩漾著南方的氣息。我自己則在每日午後騎馬巡遊,順便了解進城流民的情況。這日,忽聽一女人的聲音:“羅藝!羅藝!馬上的是羅藝將軍吧!”
我四處看看,隻見街道兩旁是亂糟糟的流民,並未有熟識的人,隻當自己聽錯了。又走得兩步,那女人的聲音更響了:“羅藝!我是老杜的老婆啊!我給你煮過雞蛋啊!”
“混帳!王爺的名諱也是你能叫的!”士兵的嗬斥聲十分嚴厲。
我急忙駐馬,見一衣衫破爛的女人抱了個孩子,正被士兵和人群推得越來越遠。我縱馬而上,人群散開,女人一見我走近,放聲大哭:“果然是羅將軍。是我啊,我是杜大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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