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古道牛衣羈紫電,西風落葉下長安 1(3 / 3)

那賊卻苦著臉道:“他這包袱輕得很,想是沒什麼錢,根本夠不上什麼大罪。列位老爺若肯饒我,小的情願奉告一些黑風寨響馬的動靜。”

天青子道:“你如何知道他們的動靜?”

那賊道:“我有個表親在他們那裏入夥的。”

牛三笑罵道:“果然是‘賊有賊親’,黑風寨什麼時候來?”

那賊道:“差不多三更天就到了。王二麻子家的說道:‘這裏有使金子的主,正好做一樁大買賣。’”

牛三恨恨地道:“原來那冒牌的討飯婆跟什麼王二麻子是一家,老公去報官,老婆去招賊,一家人還真忙得很。”

那賊道:“我奉勸列位還是趕緊走吧。這次黑熊大王帶齊了人馬要大幹一票咧。就算是衙門裏那武藝高強的費大班頭和吳大班頭來了,隻怕也敵不過他們。”

此時聽到外麵打二更了。眾人均覺這梆聲仿佛敲在了心上。又是一片蕭蕭落葉聲。

天青子道:“宇文賢侄,不是貧道膽怯,咱們還真犯不著跟這幫響馬硬碰硬。那黑熊我也曾聽人說起,他的功夫受過高人指點,擅使一口鬼頭大刀,是黑道上一個響當當的角色。”

宇文誠卻道:“道長切請寬心,您寬宏大量,不跟這等下三濫計較,自是絕無問題,但藏劍山莊若怕了這幫響馬,這三*也就不用辦了。”

天青子當然也就不好再說什麼。

牛三已叫夥計將那偷兒捆了起來。那偷兒兀自嘟嘟囔囔道:“幹這行也有年頭了,不曾見過睡覺還把包袱捆在腿上的,什麼人哪!真是‘林子大了,什麼鳥兒都有’。”

眾人又好氣又好笑,將他押入馬棚不提。

宇文誠等重又回到前廳。史青道:“今天是什麼日子?要等的人不來,湊熱鬧的卻來了一撥又一撥。再這麼鬧下去,見到強盜的時候怕是早沒了精神,我還是先到後麵睡一覺。”

小發關切地道:“睡覺前還是把包袱栓到腳上吧。”

李世民忙道:“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史兄千萬不可泄氣。”

史青答應著,一會兒便靠著椅背打起盹來。

天地間重又恢複了寂靜,月色如銀,夜涼如水,不知何時風已停了,偶爾傳來幾聲秋蟲唧唧。

何益忽然歎道:“古書上寫‘月下待佳人’,我們卻在這裏眼巴巴地等強盜,真是辜負了這大好月光。”

李世民卻笑道:“當年關雲長月下斬貂蟬,今天我們月下擒賊寇,說不定日後也會成為千古佳話。”

話音未落,忽見天青子臉色有異,道:“這次怕是真的來了。”那批人來得好快,不多時已到門口,腳步聲極輕。

眾人隻看了這些人一眼,幾乎同時倒抽了一口涼氣。連天青子和宇文誠也一起變了臉色。隻有史青還在低頭打盹。

小發一聽天青子說強盜來了,本已縮到桌子底下,這時偷眼望去,也嚇得差點把舌頭咽了下去。衝進來這幫人實在長得太嚇人,年紀五十到八十之間,相貌在野獸與鬼怪之間。更奇怪的是一個個連男女都很難分得清楚。

再大著膽子瞧去,左首第一人極瘦小枯幹,仿佛多年的癆病鬼,比死人隻多了一口氣。

第二個卻又極肥壯,頭上一根毛也沒有,連眉毛也毫無蹤影,一個肉光光紅亮亮的大腦袋就像剛出鍋的特大肉圓。

第三個極瘦長,臉頰像刀削過一樣,頷下卻有一縷極長的山羊胡子,顏色慘碧,像喂過劇毒的暗器,最可怕的是胸部和髖部都極誇張地突起,實在難辨男女。

第四個站在那裏搖搖晃晃,仿佛已經虛脫,全身軟得像一條被人提起來的鼻涕。小發心道:“我們那裏說哪個人慫包蛋的時候有句話‘屬鼻涕的,提起來是一根,放下去是一灘’,沒想到還真有長成這樣的。”

第五個兩條腿像一根油條一樣絞在了一起,是雙料的羅圈。

第六個腰彎得像對蝦,而且頭腳兩頭尖,中間一段身子極肥大,最可怕的是小小的腦袋上,兩邊臉頰深深地凹了進去,一對眼珠卻高高凸了出來,仿佛隨時會掉到地上。

第七個總算看得出來大約像個女的,身材怪異之極,如果要用一句話來形容,那就像一疊方磚壘在一起,長寬高相等,上麵又有一小疊方磚是腦袋。

第八個最是可怖,一個膀乍腰圓的魁梧身軀上長了一張瘦小的瓜子臉,隻不過這張瓜子臉至少已六旬開外,兩片肥厚的嘴唇比額頭還要寬。這情景立刻讓小發想起了他們那裏一種不知名的怪魚。

這八個人排成一個半圓形,對在座數人形成了包圍之勢,每個人手裏都握著一柄極窄的黑劍,發出冷冷的幽光。小發惡心得差點兒連胃都吐了出來,這時宇文誠倘若給他一錠金子,讓他再看一眼,那也是斷然不肯的了。

這八人向兩下裏一分,他們背後的兩人傲然直入,赫然竟是易葉和韓雨。她們的目光從房頂上冷冷地掃了下來,停在了天青子和還在打盹的史青身上,仿佛已從他們的身上刺了進去。

韓雨又驚又喜道:“牛鼻子和臭小子果然都還在!”

史青一激靈,醒了過來,揉了揉眼睛,幾乎以為是夢中見鬼。

天青子冷然道:“這八位就是貴派的前輩嗎?莫非是來向貧道興師問罪的?我正愁找不到你們,來得正好。卻不知這兩位姑娘是如何跟各位告的狀。”

左首第一個癆病鬼怪笑兩聲,道:“死牛鼻子!死臭小子!敢罵我們仙人洞是蚯蚓蟑螂的就是你們吧。”

第二個肉圓道:“今天若不把你們塞到地縫裏去,仙人洞威名何存?”

第三個山羊胡子道:“昆侖派是什麼東西?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嗎?”

第四個鼻涕道:“我們不去滅了他這個爛派,已經是客氣的了。”

第五個雙料羅圈道:“我看不如把他們的幾百把破銅爛鐵劍收起來,再找家像樣的鐵匠鋪。”

第六個對蝦道:“好好回回爐,做成十把夜壺。”

第七個方磚道:“壺上鐫上三個字‘昆侖壺’。”

第八個怪魚道:“我們每人和小葉、小雨各分一把,也還將就著用幾年。”

這八人嗓音各異,陰陽怪氣,又好像日常與人罵街罵慣了的一般,八人沆瀣一氣,措詞又極卑俗齷齪,哪裏有半分武林前輩的樣子?就是天下第一等的惡婦潑皮,怕是也難把話說得如此下作。

天青子幾乎氣暈了過去。易葉韓雨連聲道:“惡心!誰要這種臭壺?”

天青子正色道:“幾位年紀已然不輕,怎麼說話毫無半點尊長的樣子?也難怪這兩個小丫頭少調失教了!陰風穴當年有個在武林中掀起軒然大波的冷電不知道是你們什麼人?他為人雖然狂傲自大,但卻極為自重,並非像你們這樣口不擇言之人。如此看來,你們也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天青子這番話已說得極為克製。他性子本來十分暴躁,三十餘年前未出家時行走江湖,便是有名的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隻是如今已是一派宗主,言行當然要自顧身份。而且昆侖派內功特別講究“鬆”、“靜”二字,老來涵養自然也好了許多。若在年輕時聽到這一番無禮之言,早就大叫一聲拔劍便刺了。

哪知那八人同時磔磔怪笑起來,這聲音鑽入耳中,說不出的難受,聽得人五髒六腑都要翻轉了過來。七嘴八舌說道:“牛鼻子知道怕了。”“可惜現在跪地求饒也晚了。”“昆侖派就是這麼一群欺軟怕硬的東西。”“這牛鼻子年輕的時候也不是什麼好鳥。”“聽說昆侖派還有不少女弟子。”“名為弟子,實際上,不是小老婆,就是幹女兒。”“經常在一起修練獨門內功……”

天青子再也按捺不住,霍然站起,“你們這等下三濫之徒也不值得老道再留情麵了!怪不得當年宇文劍雄老莊主大展神威,將你們那個什麼叫冷電的一劍刺死,也真是叫人忍無可忍。正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這兩個小丫頭何以如此不堪,貧道算是明白了。”他畢竟自重身份,動手之前還是羅裏羅嗦說了這麼多。

那八人齊聲尖嘯,八人分進合擊,同時刺向天青子身上八處要害。易葉、韓雨也挺劍向史青刺去。

李世民等不願卷入這些江湖紛爭,早已退在一旁。

宇文誠知道史青不是二女對手,自然上前相助史青。二女手中窄劍招數以挑、刺為主,怪異絕倫,頓時室內一片冷氣森森。

史青心中本就有怯意,數招一過,刀法已亂。宇文誠也連退數步,易葉、韓雨長劍一挺,分指二人咽喉。宇文誠雙臂齊出,左右手分別一鉤一拿,二女手中長劍不知怎的已到了他的手裏,驚呼一聲,急急躍開兩步,一時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宇文誠自始至終並未拔劍。

他這手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一露,足見高出二女甚多。李世民等不禁齊聲喝彩。

史青一顆心卻怦怦直跳,若再慢得一刻,他雁翎刀史家今日就算沒了傳人。

宇文誠心中卻暗自驚異:這兩名少女年紀雖輕,出手卻辣得很,最要緊的是,進退如風,顯然內力修為不凡。自己藝成行走江湖已五年有餘,大小數十戰,從未遇過如此年輕高手。適才自己空手奪她二人長劍,看似輕易,實乃自己的得意之作,滿擬手到擒來,不料卻被她二人手腕一震,幾乎無功。不禁對這嘴上不積德的陰風穴弟子收起了輕視之心。

再看那邊,八個醜陋老者分站八極方位,劍光如雨點般向天青子撒去,將他罩得密不透風。天青子以一敵八,全無懼意,正如如驚濤駭浪中的一座礁石,浪頭再大,礁石也是屹立不動。

宇文誠深知自己若貿然出手相助,弄不好反招天青子不悅,因此隻好暫時袖手旁觀。

隻見那八人全采攻勢,而天青子卻多采守勢,似乎頗為被動。八人又配合得極好,他們說話如同一人,出手也如同一人,當真是招招險,劍劍狠,全走偏鋒,極難抵擋。轉瞬已鬥了數十招。

宇文誠越看越驚,江湖上各派劍法,十之八九自己都曾見過。有的純走陽剛之路,九分正,一分奇,如泰山劍法、昆侖劍法,等等;有的純走陰柔之路,三分正道,七分奇變,如華山劍法便是,蓋因其創派始祖乃是一名女子。但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全走偏鋒,招招險著,不僅大違劍理,更置自己性命於不顧,招招都是同歸於盡的打法。宇文誠不由得奇怪,這些人形象醜惡,言語刁鑽,更兼心胸狹窄,這一套怪劍更是自成一格,自己居然從未聽人說起,可見自己閱曆尚淺。

卻見易葉、韓雨退在一旁,彼此對望一眼,忽然同時撮唇作嘯,這嘯聲忽高忽低,忽緩忽急,忽如小兒夜啼,忽如怨婦飲泣,有時像惡鳥夜號,有時又像厲鬼哀哭。聞者無不心煩意亂,難以自持。若非親眼所見,實難想像如此難聽刺耳的聲音,會從這樣兩個年輕秀麗的女子口中發出。

二女嘯聲一起,八個醜陋老者身形忽變,縱高伏低,前後穿插,行動迅捷無比,八人仿佛同時幻化成了幾十人,陰風呼呼,帶得店堂中燭火忽明忽暗,便如幾十個持劍的鬼影四麵八方地向天青子撲去。情景恐怖已極,何益小發早已不敢再看,一起退到牆角,卻忘了從後門逃走。

宇文誠大驚,足尖一點,便欲躍前相助。忽聽天青子一聲長笑,十幾條鬼影倒飛出來。天青子道:“久違了,陰風狂飆刺!”突然滴溜溜轉個圈子,劍光水銀瀉地般撒開,然後又急速躍起,道袍下畫出三道銀圈。

宇文誠隻看得目眩神馳,心道:“正所謂‘起來一條線,放開一大片’,道長實已深得昆侖劍法的真諦。”這時雙方鬥得正緊,滿屋鬼影亂竄,劍氣森森。宇文誠一時竟不知如何插手。

李世民等不由後悔起來,不該留下來參與這些江湖人的事情。

宇文誠細觀他們的劍法,顯然和易葉、韓雨的是同一路,也是全走偏鋒險招。深感這套劍法最難對付之處便是身形飄忽不定,瞻之在前,呼焉在後,一人仿佛化作了數人,而劍尖所指又變幻莫測,每一劍刺出對手根本無法知道要刺向何處,端的是淩厲絕倫,鬼氣森森,陰風劍法果然名下無虛。宇文誠暗暗心驚:“就算我現在出手,又能有幾分把握?”滿屋鬼影厲嘯連連,似乎要將天青子吞下肚去,隻是始終無處下口。

卻聽天青子喝一聲:“著!”,幾條鬼影突然合為一條,落地滾了出去。天青子淡然道:“這一招練得還不到家。”大家一看,原來是方磚,前襟帶血,顯是受了傷。

不多時,又有一人滾了出來,隻聽天青子又道:“這一招用得太實。”

須臾,鼻涕和山羊胡子接連中劍倒地,一個傷在左腿,一個傷在右腿。天青子冷笑道:“這兩招還不錯,隻是用得老了,有違你們‘冷若陰風,形如鬼魅’的要訣。”

易葉、韓雨大驚失色,突然發出一聲極尖厲的長嘯,各人耳鼓嗡嗡作響,仿佛這聲音直鑽入了心裏,心髒狂跳起來。餘下四人劍法又變,突然圍著天青子急速旋轉,猶如旋風一般,隻見一圈黑影。天青子大聲呼斥,已無暇出言譏刺敵人。

這四人劍氣逼人,店堂中一下子奇寒徹骨,宇文誠等忽然覺得好像從秋天一下子進了隆冬臘月,幾乎冷得發抖。

天青子忽然一聲大喝,劍尖化作四點寒星分刺四人。旁觀諸人隻有宇文誠一人看得分明,這是昆侖派七大絕招之一“星參鬥橫”,不由大是佩服,這一招攻敵之所必救。左邊那雙料羅圈和那肉圓若不撤劍回救自己的同伴,右邊那兩人必受重傷,這劍陣立時就破去了。而一旦撤劍回救,自己的攻勢也就化解了。哪知他們全然不顧同伴安危,長劍依舊刺向天青子。天青子大感意外,向旁邊急速一閃,躲開來劍,右邊兩人已同時中劍滾跌出去。

宇文誠驚道:“真是一群心狠手辣之徒!”

餘下這兩人武功最高,一招占了先機,頓時精神倍長,連環七劍刺向天青子。宇文誠一躍上前,正待相助,卻見天青子長劍如銀蛇夭矯,劍光閃動中,那兩人又中劍摔跌出去。

天青子收劍一立,深深吸了一口氣。滿屋劍光頓時消失。

除了腿上受傷的兩人,其餘六人都已掙紮著站起。

韓雨一撇嘴,道:“我早知這幾隻老甲魚不中用,真不該把他們帶出來丟我們仙人洞狂飆派的臉。”

眾人均感奇怪,心想:“她對自己派中長者居然也如此言語刻薄,這個什麼狂飆派真是群魔亂舞、門風不正,令人極為反感。”

宇文誠心中一動,“剛才聽天青子道,這批人與武林正道中人有宿怨,一會兒陰風穴,一會兒仙人洞,一會兒又叫狂飆派,到底是怎麼回事?須得問個明白。”

天青子道:“你們這次突然來到中原,莫不是又想重演三十年前那段故事?可惜道行差了點兒。進不了長安,就得乖乖地鑽回洞中去了。”

易葉“哼”了一聲,“今日叫你這牛鼻子揀了便宜,等我師父到了,好歹也把你這牛鼻子砍成十七八塊。”說著,左手一揚,幾十點黑星激射而出。

天青子等急忙閃避。宇文誠長劍舞成一團光影,將身後的小發等一起護住。隻聽“叮叮叮叮”一陣密響,幾十枚細小暗器被擊落。天青子讚道:“好一招‘吹星落雨’!”

易葉手一揚,兩點黑星射出,鼻涕和山羊胡子咽喉各釘了一枚黑色小釘,哼也沒哼,立時斃命。同時和韓雨及六名醜陋老者奪門而去。

天青子歎道:“武功不高,心地卻歹毒得很,這手暗器功夫可真是不同凡響。”天青子心存仁慈,未下殺手,那六人受傷不重,因此行動仍極迅速,如鬼影般倏忽而逝。

這時小發就在宇文誠身邊,宇文誠在小發耳邊低語幾句,隨即仗劍追了出去。

史青怒道:“這幾人沒有一個好東西!那兩名女子更是心狠手辣,見這兩個怪人腿上受傷,不及逃走,居然隨手殺戮。真不是人能幹出來的事!”

天青子道:“狂飆派世居西域仙人洞,他們的獨門武功叫做“陰風狂飆刺”,所用極細的黑劍,雖形似劍,其實名為‘陰風刺’。因行蹤詭秘,居處陰冷潮濕,又多非正道中人,外人蔑稱為陰風穴。三十年前,我第一次跟他們打交道之時,似乎並非像今天這樣喪心病狂之徒,隻是有些夜郎自大而已。今日看來,真有些像地府中的厲鬼了。不知他們突然現身,意欲何為?難道是趁著藏劍山莊三*之際,各路高手雲集之時,想耍什麼陰謀,報三十年前的一箭之仇嗎?”

史青問道:“請道長明言,晚輩也想長長見識。”

夥計搬走兩具死屍,眾人驚魂稍定,便一起坐下來,聽天青子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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