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來臨,隔窗可以看見一輪明月,高懸在窗外的夜空中。
文仲良無心睡眠。躺在另一張床上的美和悄沒聲息的,但文仲良知道她一定也沒有睡著。
文仲良問道:“……你和佳佳的父親,分開是因為佳佳這件事麼?”
他幾乎不曾問過美和關於佳佳以外的事,這個夜晚,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想起了美和生命中的這個男人……他們一定也是相愛過的。有過一個孩子。這個孩子卻丟失了。美和到了這裏。那麼,那個男人呢?他有了新的家,過得好嗎?文仲良突然很想了解這個男人,好像這個男人,是他的一個知己,他似乎感覺到這個男人,內心裏一定有一種傷痛,就像他一樣,正是這種傷痛,冥冥中會使他們彼此懂得。
美和沉默著。自從前兩天文仲良提議去結婚登記以來,她很少說話。
文仲良側過身去,看著灑落在窗台上的皎皎月光。
不知過了多久,美和輕輕說:“上午你去書畫院看畫展的時候,愛更來過了。”
晚飯時有一碗泡菜豆腐湯,文仲良就猜測到了。愛更是個好兒媳,隔三差五地送自己做的泡菜和黃豆醬過來。這樣的女子,會給公公送吃食的女子,在現在的中國似乎很難找到了。愛更的中文說得顛三倒四的,文仲良和這個韓國媳婦幾乎沒有什麼交談。不過他對她的印象很好,她非常善良,對美和很好。還有她約微有些扁平的圓臉,她對文章毫無戒備的孩子似的依戀,都很容易讓人產生好感。
“愛更的眼睛紅紅的,兩個人,似乎是……”美和歎了一口氣。
文仲良隻覺得心頭一沉。他和兒子之間,一直缺一場暢談。他進去的時候,文章還很小,等他出來,文章又是在最忙碌的高中階段,接著上大學、繼承一雯的事業,很平穩地過來。文仲良覺得這後半輩子,他一直都在尋找一個機會,尋找一個能跟兒子說幾句心裏話的機會,關於過去,他欠著孩子們一個交代……他憧憬著他們可以像別的父子那樣,默契,話不用太多,三言兩語,彼此就心領神會。
“頭一年是怎麼過來的,我都忘了……”
一陣沉默過後,美和幽幽開口道。
“年底我們得到一條信息,說是佳佳有可能在山東郯城一個叫陽集的村莊裏。好容易等到學校放假——那時梅家橋小學就我們兩個老師,他教數學、體育、美術,我教語文和音樂——我們帶上所有的錢還有幹糧往山東趕,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到徐州,再從徐州坐七個小時汽車到郯城。進入山東境內天開始下大雪,我們輾轉趕過去……並不是。大年三十那天的傍晚,我們返回到郯城縣城,在一個小旅館住下來……雪下得很大,不時有劈劈啪啪的爆竹聲。他打了盆熱水給我洗臉,然後他出去了。”美和擁著被子半坐起來,繼續說:“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回來的時候,頭上衣服上全是雪,他手裏拿了包東西,他把它放在我麵前的桌子上,倒了兩杯開水,他打開那包東西,是包醬豬蹄。他笑著對我說,美和,過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