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1 / 1)

文仲良打電話約文章吃飯。

“就我們父子倆。”他對文章說。

文章在電話裏有些遲疑地:“有什麼事嗎,爸?”

“見麵說吧,老地方。”文仲良飛快說道。

“電話裏不能說嗎?”文章似乎很忙。

“如果你有空,還是見一麵吧。”

“那好!”文章很快就答應了。

放下電話的一刻,文仲良想,好在一雯把孩子們都教得很好,他們都有很好的教養,能給一個失敗的父親恰到好處的尊重。

文仲良換了件半新不舊的風衣出門。美和送他到門口,她看了文仲良一眼,臉上生出一片淡淡的紅暈。美和低著頭說道:“請不要和文章談結婚的事。”

“放心吧,不是這事,隻是跟孩子聊聊罷了。”

前一晚的夜談,敏感的美和似乎覺察到了文仲良會和兒子談起他們的事情。美和不願意和他結婚,是充分體諒到他的處境。在他這個年紀,他們之間的這種狀態,對他來說並無什麼不便。人生暮年,總是減法做起來更輕鬆。

文仲良下樓往附近那家茶館走去。他打算立個遺囑,將現在住的這套房子給美和。萬一哪天他離開了,美和要住到哪裏去?佳佳最後確切的線索,就是在這座城市,美和大約不會活著離開這裏的了。跑得動的時候,她總是在尋找,現在跑不動了,她便開始了等待。梅家橋,沒有佳佳,她是再也回不去的了。給美和一個可以安心等待兒子的地方,是文仲良能為美和做到的事情。但文仲良不知該怎麼跟文章說。可是,遲早要跟他說的。他沒有給過孩子們任何東西,這套房子,雖然不值什麼錢,也還是一雯留給他的,當時她就是什麼都不留給他,他又能說什麼?

沒想到文章倒是很爽快。

“您寫個遺囑,留給阿姨不就行了嘛,文馨也不會有意見的。”文章還帶了包點心,“咖啡館裏剛換了個西點師,意大利人,做得很不錯,愛更包好了讓我帶過來。”

文仲良喝了口茶,把杯子放下後,很鄭重地對文章說:“對愛更,要好。”

文章笑了:“她在阿姨麵前哭了?哎呀,有什麼,下次去她又該笑了。”

“你知道的……我的意思是說,有些錯……”文仲良一下變得笨嘴拙舌起來:“你不知道,我和你媽媽……那時候你還小,我……”他用一隻手在桌上摸來摸去,不知該從何談起。

文章收起笑容,一本正經地看著文仲良。這還是文仲良頭一次跟他說到那件事。

文仲良也看著兒子。文章的表情,似乎他也一直期待著這一刻。

文仲良滿腹歉意,思緒萬千,一時語塞。這個場景想象了很多次,結果卻是這樣。父子倆一時相對無語。

過了一會,文章伸出一隻手,握住了文仲良那隻擱在桌子上的手。

“爸。”文章輕聲說道:“您不用說,我都知道。剛開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害怕過。不過好在有媽媽。媽媽去世前,全都對我說了。我知道,”文章使勁將文仲良的手握了握:“這也是人生。”

兒子的手很大很有勁,文仲良的眼眶慢慢濕了。林一雯去世後,他得以進入她的病房去跟她告別。她表情安詳地靜靜地躺在那,他看著她,心如刀割,痛得不能自已。那一刻,她的安詳讓他恨極了她。自始至終,她連個說聲對不起、說聲再見的機會都沒有給他!

“你媽媽,怎麼跟你說的?”文仲良聽到了自己“咚咚咚”的心跳聲,就好像再次站到了被告席上,等著聆聽人生中最重大的一次宣判。

“媽媽說,”文章微微一笑,模仿著林一雯的語氣說道:“現在想來,你們的爸爸,真糊塗啊!書生意氣,心腸呢,又太軟!”不光語氣,說這句話時的文章,連表情竟都有些像一雯。

原來是這樣!

就像得到了意想不到的赦免,文仲良渾身哆嗦著,把多皺的窄窄的額頭抵到了兒子寬厚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