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章 美術館(2)(1 / 3)

另一個世界在黑白兩色的中間,加上了一點點綠色,正好是那種翡翠色的夜晚。依然是“同構”。兩幅一模一樣的畫就象是照片與底片,或者,像陰陽紋的圖章。主題都是一隻長著人頭的和平鴿:一隻是正片,一隻是底片;一隻是陰紋,一隻是陽紋。埃舍爾的人頭象是那種沒有安上假發的絹人頭,表情和善,相當秀美。美景是一座有著精美穹頂和立柱的宮殿,宮殿是按照嚴格的幾何圖形畫的,透視精確得甚至可以做圖紙。但問題就在於那麼嚴格的圖紙上出現的是不可思議的場景:地麵上是月亮的環形山,環形山上站著一隻長著人頭的和平鴿,穹頂上則站著另一隻和平鴿。有一隻羊角垂掛在穹頂的弧線上。月亮淡泊地隱退在天幕之後,黑色的天幕和羊角背後,透出淡淡的翡翠一般的綠。那是月球之外的另一個月亮。靜謐,神秘,奇異,令人匪夷所思。

《羅馬夜景》。

一個戴尖頂帽的人騎在馬上,背景是深濃的黑夜和羅馬的街市,那個戴帽的人,象是一個落難王子,他的馬抬起右蹄,眼望正前方。而他的身影則慢慢變得透明,遠遠望去,就象是那個黑夜中浮突出來的一塊透明的玉。

《夢》。

又是穹頂,好像是和《另一個世界》一模一樣的宮殿。一個人睡在一根雕花的立柱旁邊,一隻巨大的螳螂抬起兩隻“大刀”,正要向那個人的胸膛劃去。而那個人卻渾然不覺。那個人也戴著一個尖頂帽,很長的帽筒。讓人想起前幾年瘋狂死去的那位詩人。據說那位詩人因為個子很矮,所以常常喜歡用帽子來增加高度,而平時,他常常鑽到桌子底下呆著。由此可見高度對於一個男人是多麼重要啊,沒有高度,就隻好往陰溝裏鑽。

少女在第二層台階上失蹤了。

她看到那條細細的水跡一下子幹涸了。

少女是在鳥和魚互相轉換的一瞬間消失的。是的,消失。那位也曾經是少女的詩人之妻也消失了。消失得那麼無辜。

當詩人之妻還是個美少女的時候,不幸遇到了詩人(但當時她肯定認為自己是大幸運者)詩人追到她的家鄉,以一種中國男人少見的瘋狂愛上了她。她也許曾經有過女人最幸福的時刻,但那又怎麼樣呢那種短暫的幸福隻能預示她比別的女人享有更加慘烈的結局。

為了愛,她曾經一步步地退守:孤獨的丈夫要離群索居,於是他們就去了一個荒無人煙的小島;古怪的丈夫不願意常常見到親生兒子,她就隻好把可憐的小木耳送到朋友家寄養;浪漫的丈夫要與兩個女人同時相愛,於是她隻好把那個叫做英兒的年輕女人接來,看著丈夫與那年輕女人做愛,還要裝出快樂的樣子。

她仍然不想傷害他,仍然想盡量按照他的意思去做,她隻是悄悄地悄悄地撤離了,不驚動他。他正沉浸於美麗文字的自戀之中,當他津津樂道地描繪英兒嬌嫩的生殖器的時候,她悄悄地離開了。但是他並沒有放過她。他鋒利的斧子上沾滿了她的血。血是噴射出來的。他砍斷了她的頸動脈,但她還沒有斷氣,她的神誌還清醒著,那是多麼可怕啊!她的血噴射到了他的高帽子上,他白色的帽子與衣裳全部被鮮血浸透了,那雙要在“黑夜裏尋找光明”的眼睛裏全是獸性與瘋狂。她清醒著,但是她已經說不出話來。她美麗的雙頰在一點點地塌陷,明亮的雙眸在一點點地暗淡。但是她沒有害怕,害怕的是他。他害怕她的眼睛,害怕那被他摧毀了的生命。他一口氣跑到那棵大樹下,用繩索勒住自己,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他仍然那麼笨拙,他平時永遠對她說:幫幫忙!這一次,他差一點說出來了,他實際上已經說出來了;幫幫忙!幫我把自己吊死!他是離不開她的,離開了她,連死都不會。

詩人們永遠在黃昏的美酒裏製造著殺機。

還有另一個詩人——這位詩人的朋友,就叫他詩人吧,那麼剛才那位就是詩人了。當這一個詩的群體像一座琥珀的島嶼一般在天空顯現的時候,女人們似乎迎來了自己的節日。

另一個美女出現了。

很多年前,她見過那個女人。女人的身材非常苗條,表情有幾分優鬱。當時她在郊區的一座工廠工作,但是她實在不像一個女工。當她靜靜坐著的時候,令人想起弗魯貝爾油畫中的俄羅斯少女,也是那麼美麗,帶有一點憂鬱和神經質。那個時代的穿著是非常樸素的,她隻穿著一件格子兩用衫,披一條洗舊了的紅披肩。她提起詩人丈夫的時候似乎很驕傲,帶著一種崇拜的口氣。她說:他是從不輕易落筆的。他寧可不寫,也決不允許自己寫不夠檔次的詩。她說話時很輕,有點上氣不接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