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正麵臨一個讀圖時代。
生活在快節奏之下的人不肯花時間精力讀大部頭的精典著作,他們像兒童愛看小人書一樣喜歡讀帶有大量圖畫的書籍,文字要少,圖畫要新,色彩要強烈,最好要有雷霆萬鈞的視覺衝擊,那樣他們才耐煩讀得下去,才覺得有味,過癮。
甚至,有出版商作了統計,一篇文章如果超過一千字還看不見小標題,不出現轉折,不發生意想不到的情節,讀的人多半就要放棄它了。這幾乎像好萊塢電影的套路,每隔多少秒一定要讓人笑一下、哭一下、急一下或者嚇一下,否則人們便會紛紛離座,很難有票房。
現代生活讓人們的閱讀能力向小孩子看齊,這是想起來就要覺得奇怪的事實,正是許多專家學者抨擊的所謂浮躁。浮躁已經成為一種時代病,病毒之一就是現代的媒體尤其是電視。看電視是被動的,用不著多想事,不比閱讀,需要人思維的快速運動,需要發揮連綿無盡的想像,閱讀本身就是一種腦力勞動。而電視的作用正好就是幫助人不想事,有一項調查表明,每天看電視時間的長短,正好與被調查對象的學曆成反比。
不想事,成為了現代人的一種追求,越來越自動化智能化的工具使人越來越用不著想事。在工具的使用上,我們已經由當初的減輕體力勞動發展到了減輕腦力勞動,就是說,人們不僅不願意費力氣,也不願意費腦筋,仿佛腦筋是一件用多了就會爛掉的東西。
不肯動腦筋,被動地接受從電視上千篇一律的信息,結果是造就了一大批追求流行時尚的年青人,以至於,連隨便一個流行歌手都不難在現在的大學裏得到莘莘學子的狂熱擁護。大學生應該最能代表一個社會的精神價值取向,他們對於流行歌手的熱愛,與其身份以及將要承擔的責任極不相符,相當於小學生至多初中生的文化水準,這不能不說是時代的一種悲哀。我的一個在大學教書的同學說,如今的大學生懶得讀書,連中文係的學生也不肯費神讀經典作品,為了應付考試,他們會看看那些名著的縮寫本、節寫本,或者幹脆翻一翻給兒童準備的圖畫本。這倒使我想起一個有趣的情況來。70年代末,我們一批老三屆走進大學,突出的一個特點就是,在那之前,這幫年紀老大的新學生已經讀過大量名著。就是說,我們在社會不允許讀那些書的時候,卻千方百計找來讀過了,仿佛是,在那個革一切文化的命的時期,反倒形成了一個地下的自覺的讀書時代。我還記得,當時從一個同學手中接過傑克?倫敦的《毒日頭》時是何等激動,記得我隻有一個晚上的時間看托爾斯泰的《複活》,因為後麵還有好多人在排隊等待,記得在偏遠鄉村的煤油燈下讀高爾斯華綏的《福爾賽世家》時,耳朵裏裝滿了青蛙的喊叫。我們在一個不準讀書的時代讀過許多好書,那些書所築起的精神堡壘,幫助我們渡過了那段充滿虛妄和危機的日子。現在想來,假使當時沒有誰禁止讀書,假使那些書隨處都是隨便你怎麼讀,我們還會不會那麼起勁地去讀呢?
也許就不會了,也許正是因為禁止,因為被標上了毒草,大家才非得要一睹為快。從這個角度看,今天的人不大樂意讀書,倒也是一個進步,愛讀不讀,是自己的事,說明了社會的寬容與自由。隻是媒體令人反感,媒體像炒作流行歌曲一樣鼓吹某一本書,正好起到了跟禁止某一本書同樣的作用,任何書,隻要同時尚掛上了鉤,就已經同讀書不大相關了。
讀書一定是個人化的,是自覺的,是人的精神的需要,正如口渴了然後才喝水一樣。一個人腦子裏如果不斷充塞各式各樣五光十色的圖畫,再要他靜下心來細細讀書,怕是很
難。我們正在經曆一個全麵的轉型期,不僅經濟上,精神上也是如此,在這個時期,真正的讀書將成為少數人的事,這是不可避免的,我們碰巧遇到了一個讀圖時代。
讀圖跟讀書,當然是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