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紅梅的命運將會因她的軍官丈夫而得到極大的改善,涔水鎮的每一個人都看到了這一點。所以即使葉紅梅新婚不久就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羨慕她的人依然不少。不過那時的葉紅梅,她還年輕著呢,頭發還黑得發亮,到底過得好與不好,還是一件很難說得定的事。後來六婆躺在床上不能動了,葉紅梅班也上不了,一日三餐把飯和水端到六婆的床邊去。
六婆強撐起半個身子,掙紮著對葉紅梅說:“……有你享的福!”
葉紅梅低著頭,端著婆婆吐的一臉盆穢物出來,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她立在空蕩蕩的小院當中,眼裏含著淚想了想她的丈夫,她能想起來什麼呢?無非是一身藍軍裝,還有頂總是戴得周周正正的帽子——這把她嚇了一大跳。
趙大軍偶爾也寫信來,郵政所在供銷社的隔壁,李蘭珍下班的時候會把信給葉紅梅捎過來。李蘭珍把信遞給她,並不急著離開,有時她進屋看看六婆,有時她就坐在小竹椅上,一隻手伸到二小子身上去摸弄它。等葉紅梅看完信,李蘭珍就站起來,問道大軍忙什麼呢。葉紅梅拿著信紙的手垂下來,很茫然地說他去上海,試駕什麼江湖級護衛艦。李蘭珍“嘖嘖”地咂著嘴離開,說我去跟裁縫說一聲——豈止是跟裁縫說一聲?這晚睡覺前涔水鎮的人就都知道趙大軍忠孝不能兩全,他去上海試駕護衛艦去了。
六婆吃喝拉撒全在床上,葉紅梅就時常要挽著一籃子髒衣服、床單去河邊清洗,二小子忠實地跟著她。因為過於寡言少語,我那時也無學可上,有時就跟在葉紅梅和二小子後麵去河邊。
二小子實在是太老了,以致葉紅梅走一會,就得把籃子抵在樹上等它一會。
街坊們照例是熱情而客氣的,他們問“六婆吃了無”或是“大軍有信無”,葉紅梅就蹙眉低語地答。葉紅梅走過去後,人們長久地注視著她嫋娜的背影,想起六婆那些咒罵她偷人的話,人人臉上都帶了點曖昧的笑——不過是個人麼,日子要是太好了,也終究是不太對的事嗎。
葉紅梅走到河邊,拍拍二小子,讓它在河岸上呆著,自己一個人下到河邊去。河邊有塊大青石,天氣好的時候,一鎮的姑娘媳婦都在大青石上淘衣漿衫,大家說長道短,潑水打鬧,往往使得這裏異常熱鬧。葉紅梅得錯過熱鬧的時刻,她要洗的東西實在是又髒又臭。有一回我跟著她來到河邊,我剛剛跳到大青石上,差點就被一陣臭味熏暈過去。葉紅梅抖到河裏的一張床單讓周圍的河水都變渾了,一群小魚忽地遊過來爭食,活潑地在水裏鑽來鑽去。我們一大一小兩個人,一句話沒有地大青石上站了半天。我們低著頭,看河裏的小魚為一口吃食忙忙碌碌,我們沉默不語,都顯得有些心事重重,而河水湯湯,就像個行色匆匆的冷漠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