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1 / 2)

梁裁縫是農村戶口,有一年鄉下要包產到戶,他的兩個孩子,小民和小蚊,按當時的政策隨李蘭珍落戶鎮上。

一天晚上,一家人坐在廚房的小桌子上吃飯的時候,梁裁縫對李蘭珍說:“隊裏給我分了一畝七分水田、一塊梯地。”

李蘭珍在一碗炒辣椒片裏翻撿出幾塊豬肉,給梁裁縫一片,給兒子小民一片,搛起一片送到嘴邊咬了一小口,將剩下的一半給了女兒小蚊。李蘭珍吃了幾口飯,說:“未必你還要回去栽田!給你大哥栽吧。”

鄉下人為幾尺宅基地就可以打破腦殼,這麼多的田地,李蘭珍說不要就不要了。李蘭珍個小,但就是有這樣的氣魄。梁裁縫心裏也是要給大哥的,大哥孩子多,吃飯的嘴也多,這事擱心裏幾天了,才敢跟李蘭珍說。他們廚房裏的燈泡是五瓦的,又經過油煙熏燎,燈光愈加微弱,一家人坐在鬆木飯桌邊簡直看不清彼此的臉。要是電燈再亮點,李蘭珍就可以看見梁裁縫臉上溫和的笑。

梁小民多次抗議這小瓦數的燈,說不如天黑去捉幾十隻夜花,裝在罐頭瓶裏也比這亮堂!李蘭珍說你爸在老家時都摸黑吃飯,未必你不同,會吃到鼻孔裏去!夫妻倆的話都是李蘭珍來說。“你爸在老家時”是李蘭珍教育子女時最主要的說辭,就像學堂裏的政治老師說“在那萬惡的舊社會”。這樣教育的結果是孩子們有時會用他們那雙稚氣的眼睛憐憫地望向他們的父親,這個不能像他們一樣吃商品糧的男人。有時他們望著他們父親時的樣子,就像望一個在舊社會遭足了罪的翻身農奴。

李蘭珍“吧嗒吧嗒”地吃著飯,對梁裁縫說:“家裏不是還有點夏布嗎,你看著給紅梅做件睡裙吧。”

就這麼句話,不知為什麼讓梁小民“咯咯咯”地笑起來。

李蘭珍看著兒子:“你笑什麼?”

梁小民那年跟我哥一樣,十二三歲,儼然是個人精了。他咬著飯碗邊,青花飯碗差一點扣到臉上去。

梁小民說:“紅梅姨走路奶子顛顛的,賣豆腐的老胡說她揣了兩塊嫩豆腐。”李蘭珍“嘎嘎”笑了。笑過後又覺不妥,一筷頭敲在梁小民頭上,說:“我讓你學那缺德男人!年前大軍叔回來奔喪還給你帶了子彈殼做的手槍,沒良心!”

梁小民說又不是我說的。他把頭躲到碗後去,繼續說:“老胡說那兩塊豆腐一塊大軍拱,一塊我爸拱。”

這話簡直像在梁裁縫的頭上打了個響雷!他的臉“刷”地一下變得比紙還白。不過還沒等他回過神來,梁小民拿手背把嘴一抹,抄起陀螺一溜煙出門玩去了。

李蘭珍愣了下,說:“——老胡的嘴巴,隻怕是生了蛆!”

很快小蚊吃完也找小夥伴玩去了。三十年前的小鎮令人非常放心,從來沒發生過丟孩子的事。那時的孩子也不象現在的孩子有那麼多的作業要做,所以他們會玩到玩不動了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