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回 彗星現恩釋無辜 妖孽形罪誅不法(1 / 3)

卻說吉夢龍,受了酷刑,抬至監中,口裏冷氣直出,昏昏不醒人事,唯心頭尚熱。眾人將條絮被裹了他的身子,放在床上。誰知吉夢龍沉沉睡著。但見雲山飄渺,煙月蒼茫,別是一番世界。麵前見一座高山,層巒疊嶂,古柏蒼鬆,瀑布飛泉,奇花異卉,密密布滿中間。茅亭之內有一官員坐在那邊,手執麈尾,杖掛葫蘆。他見吉生走近麵前,遂站起身說道:“吉生員請了。”就請吉生席地而坐,遂拿出一支玻琉盞。將葫蘆中酒傾在杯中,叫吉生吃。此時吉生正饑正渴,便不推遜,按過來一飲而盡。真是瓊漿玉液,香美異常。吉生問道:“你那裏沽來這般美酒!請問尊官,此酒從那裏得來?”那官員笑道:“我不過執法為神,見你受屈,故賜汝酒,不作痛楚矣。”吉扶雲聽了大喜道:“原來尊神乃周室咎由。我請問,目前可能脫此法網?”那官起身就走。道:“十月之期。”吉生正欲再問,那尊神將手一推,從半山中跌將下來。大叫一聲,出了滿身冷汗,嚇得那監裏的人,齊齊都來問道:“你死去三日三夜,如何才醒?”吉扶雲遂將夢中之事說了一遍,個個驚訝道奇。那些人也有拿酒來與他吃的,也有拿菜來與他吃的。不一時,吃得又醉又飽,競走將起來。摸一摸腳,毫無痛苦。吉扶雲想道:“果然奇怪。我這幾日從沒有做詩,今日不免趁此酒興,作酒消遣悶懷。”遂提起筆,就在那西垣壁上寫道:

八月之望,禁守西垣。適見月影橫空,花蔭滿地。萬籟俱寂,孤鴻驚飛。臨風長嘯,對酒悲啼。因感連

年零落,遭遇不辰,有言難告。自憐開口人譏,無路堪投;孰念閉戶身老,此情何恨,此意誰憐。仰蒼蒼

而泣訴,俯冥冥以潛然。談心談誌,感過際之榮華;談偈談玄,悟夢幻之泡影。眼前山水綠,孰者為真?

世間月白風清,何者為假?唯能空生滅,始悟無生。覺天地為戲場,見人情似傀儡。半生事業,竟付東

流,念載浮名,如同蝶夢。純陽既去,大夢難尋。已矣乎,吾將隨子遊於山水之間矣。

擲筆大笑。自此,吉生遂在監中安心。這也擱過不題。再說蘇州府理刑白有靈,貪酷異常,不知被他破了多少人家,那滿城百姓,個個含冤,人人切齒,都撫兩院見他如此行事,便參了他。那些秀才,又齊齊哭廟,文宗又上了一本,聖旨革職,審定充軍。臨起解時,被這些受害的人,扯碎衣服,將黑墨塗了花臉,把狗糞塞了滿嘴,渾身打的青腫。幸喜還有吳縣知縣,出來勸開眾人,送他出境去了。這也不在話下。

卻說那一年八月中秋時候,天上慧星出現,大如雞卵,有數十遭毫光,照耀如同白日,半月不散。京師裏邊又地震數次。欽天監奏道:“星現地震,主天下牢獄之中有冤枉之事,願聖上頒詔,恩釋無辜。”聖上依奏,遂命翰林院草成詔章,頒行天下,大赦無辜。無論已結證未結證、巳發覺不發覺,鹹赦除之;敢有以赦前事來告者,即以其罪罪之。

是日,蘇州府開讀過詔書,這些官府遂出了示諭,要清監鋪。那吳縣有個當案孔目,姓趙名玉,原是讀書人出身,與吉扶雲為八拜之交,他遂將吉扶雲的文卷援了赦,拿上去與張知縣看。張知縣素愛吉夢龍才名,又知他是冤枉,隻因白理刑與他作對,不好放他。如今白理刑又充軍去了,況又逢恩赦,張知縣樂得作情,即刻叫禁卒,監中提出吉夢龍來,當堂釋放。

吉夢龍出了監,走到家中,他的父母兄弟見了夢龍,又悲又喜,將從前的事,大家敘述一番。他父親道:“我兒自去年七月初一日進監,到今年五月初一日出來,整整坐了十個月,好不叫我懸念。你兒子蘭生無人撫養,你兄弟作主,過繼陳家去了。聞他到是得所。”夢龍聽說兒子過繼,出幾點血淚,遂將夢中之事說知,大家歎道:“原來俱是前定數,一日不多,一日不少,剛剛十月,豈非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乎。”夢龍道:“孩兒得脫牢籠,重逢父母,如夢忽醒。我想世間虛名虛利,有甚用處。幸喜父母康健,兄弟長成。我今死裏逃生,意欲削發,披淄雲遊山水,受用些清風明月靜裏光陰。不識父母可肯容否?”父母遂開口道:“我兒受此一番挫折,大難不死,後來必有好處。何苦以有用之身而置之無用之地乎。若說心中納悶,隻可近處名山勝跡消遣一年半載回來。”夢龍道:“孩兒是個讀書人,出門恐被人盤問,不如權時隱在空門,到樂得隨處為家,可以遊情山水,異日相機而動,再圖進取未遲。”當日商議已定,明早遂去尋他一個相知和尚,道號藏密,要他同往杭州去遊玩。藏密道:“杭州雖是個好去處,但你是個書生,不識釋家規矩。若到了叢林裏邊,一事不知,如何使得。不如先往宜興,我俗家在那邊,朝夕可以照管。況荊溪山水之地,也盡可遊玩。”吉扶雲遂依了他,竟往荊溪不題。

再說易任,聞得吉扶雲赦將出來,一嚇一氣,遂成了一個瘋症,逐日在家胡言亂道,見鬼見神。家中雞生兩頭,犬學人語,妖異百出。一夜,易任同妻子睡在房中,忽見一個大漢,黑麵紅須,走將進來,竟把他妻子扯去,就在房中地板上強奸起來。易任又吃了一驚。明早周氏起來梳洗,鏡中一照,隻見滿嘴紅須。眾人共聞共見,他方驚為妖異,去報了官。張知縣遂出簽一枝,叫拿妖人易任周氏。及拿周氏到官,嘴上的紅須一根也沒有。知縣說易任妖言惑眾,遂將他夾起來。易任受不過刑,竟承認了妖言惑眾。又打了三十收監。未及半月,嗚呼哀哉。所謂名未列於爰書,已先登夫鬼錄。當日易任既死,滿城人人喜悅,遂編成口嘲一篇,嘲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