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從遠處用手指著沐浴在一片血光中的他。遠處火蛇發出咻咻的淒厲之聲,自古相傳最神聖的大建築物包圍在火焰裏:埃凡德建成的海格立斯殿堂、救世主朱庇特殿堂、塞爾烏斯·屠留斯?建造的盧娜殿堂、奴馬·蓬皮留斯的宮殿、維尼裘斯太的聖堂,連同羅馬人民的家庭守護神,全在燃燒;卡皮托山間歇地從火浪中顯現出來,羅馬的靈魂和過去正在燃燒,可是他呢,這個羅馬皇帝,卻站在那裏,手拿著琵琶,臉上一副演戲的表情,對自己所統治的國家正在毀滅也毫不在意,一心隻注意自己的神態表情,以及如何以動人的辭藻盡善盡美地描寫這場壯觀的災禍,激起最大的讚美,博得最熱烈的喝彩。

他憎惡那個城市,他憎惡市內的居民,他隻愛自己的歌曲和詩詞,因此欣然地了望著這場與他正在創作的詩歌相吻合的悲劇。這個詩歌作者感到幸福,這個朗誦家獲得靈感,這個追求激情的人高興見到這場令人惶恐的景象,而且心蕩神馳地想著,特洛伊的滅亡,與這個巨大城市的焚毀比較起來,也是微不足道的了。他還要貪求什麼呢?統治世界的羅馬正在燃燒,而他手持著黃金琵琶,站在水道的拱門口,身穿紫袍,神釆奕奕,堂皇偉大,令人驚歎,而且詩情泉湧。在下麵,在一些陰暗的地方,人民正哄哄鬧鬧,咆哮怒吼。讓他們哄哄鬧鬧去吧!時代將成過去,幾千年將一去不返,但人們會記憶著景仰著這個詩人,他在那一夜歌唱了特洛伊的崩潰和焚毀。荷馬同他比較起來算得了什麼呢?就連阿波羅手持著剜製的弦樂器,也不能與他類比吧?

他舉起了雙手,撥動琴弦,唱出了普裏阿姆的說白。

“我祖先的巢窟呀,親愛的搖籃呀!”

在空曠的天地裏,又加上大火的怒吼和千萬群眾在遠處的哄鬧,他的聲音顯得格外虛弱,顫抖,不響亮,而且伴奏的聲音像是昆蟲的嗡嗡。但是元老院議員,達官貴人,皇親國戚,卻彙集在水道上,沉默地低垂著頭,陷入恍飽的境界。他唱了很久,調子逐漸悲哀傷感。每逢他停住換氣的時刻,合唱隊便把最後一行詩重複一次。用從阿裏屠魯斯學來的一種姿勢,他把肩上所披的悲劇演員的“西爾馬”?—甩,重新撥弄琴弦,繼續唱下去。唱完自編的詩歌,他又臨時唱出一篇即興詩,有意同他麵前展開的景色做一次宏偉的對比。他的麵容逐漸變色了。當然,不是祖國之都的毀滅,使他受了感動,而是由於沉湎在自己詩文中的悲感所致。他的雙眼甚至也噙滿淚珠。突然叮當一聲琵琶滑落了,他裹著“西爾馬”的身子像化石一般僵化地站在那裏,跟帕拉修姆宮裏作裝飾的那些尼俄伯雕像一模一樣。

暴風雨般的喝彩立即打破了沉默,可是遠處群眾卻以怒號來呼應。現在誰也不再懷疑了,果然是皇帝下令燒毀了城市,好讓他能見到一場壯觀,唱一篇歌。當尼羅聽見了千千萬萬人的喊叫,他回頭麵對著那些皇親國戚,露出一臉悲哀而無可奈何的微笑,像是一個人受了冤屈而在苦惱的樣子,並且說道:

“你們瞧,羅馬的公民們對於我和對於詩歌是有怎樣的評價吧。”

“一群混蛋!”瓦蒂紐斯答道。“陛下,下令禁衛軍向他們進攻。”

尼羅轉身對著蒂傑裏奴斯。

“我還可以信得過士兵們的忠誠嗎?”

“是的,聖上!”那位長官回答。

但是裴特洛紐斯聳了聳肩膀。

“信得過他們的忠誠,可是沒有那麼多的人數。”他說。“就保持目前這樣的情況吧,因為這樣是最安全的,而且必須叫人民平靜下來。”

塞內加以及執政官李齊紐斯表示了同樣的意見。同時下麵群眾的激動正在高漲。人民已經用石頭、帳篷杆子、車杠、木板和各式各樣的鐵器武裝起來。過了一會兒,有幾個禁衛軍的官長走來,報告步兵隊受到群眾的壓迫,要保持住戰鬥隊形已是非常困難,因為沒有受到進攻的命令,所以他們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眾來神呀!”尼羅說。“這是怎樣的一夜!一麵是大火,另一麵是沸騰的人海。”他開始思索最精彩的文句來描寫這一時刻的危險,但是看到他周圍的人全露出蒼白的麵容和驚慌的目光,他也害怕起來了。

“把我那件帶風帽的黑大衣拿給我!”他大叫著。“非進行一場真正的戰鬥不可嗎?”“聖上蒂傑裏奴斯說,聲音發顫,“我所能做到的都盡力做了,但情勢是險惡的……聖上呀,向人民講講話吧。

“皇帝可以同無業遊民講話嗎?讓別人用我的名義來講吧。誰願意做這件事?”

“我去!”裴特洛紐斯不動聲色地說。

“去吧,我的朋友!每次緊急的時候,你對我總是最忠實的。去吧,盡量說些好聽的話。”裴特洛紐斯露出毫不在意的譏諷表情轉身麵對著那些侍從人員。

“諸位元老院議員他說:“還有皮索、涅爾瓦和塞內喬,都跟我來。”

他慢慢走下水道,他點過名的那些人起初躊躇了一下,可是他的平靜給了他們相當的自信,他們也就隨行在後。裴特洛紐斯停在拱門的腳底,吩咐人牽來一匹白馬,騎上去,率領著那一夥人,在密密層層的禁衛軍隊伍中間前進,走向那黑壓壓怒吼的群眾,除了他慣常拿在手上的那根象牙的細手杖以外,什麼武器都沒帶。

當他來到近邊,他催馬向人群走去。在火光下可以看見四周的人,高高舉起拿著各式武器的雙手,眼裏冒著火焰,麵上流著汗,嘴裏吐著泡沬,大聲吼叫。狂熱的人群包圍了他和他的隨員,再向遠處望去,宛如正在動蕩的、怒吼的、氣勢逼人的一片頭顱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