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話,維尼裘斯的麵容痛苦又憤怒地抽搐起來,從他那咬緊的牙關可以聽見一陣磨牙礪齒的聲音。

“是的!”裴特洛紐斯說,“我勸你不要這麼做。你會封閉了所有營救的途徑。”

維尼裘斯竭力克製著自己,以手掌摸著出滿冷汗的額頭,說道:

“不,不!我是一個基督徒呀!”

“所以你應該忘掉這個想法,正如你剛才那樣。你有權毀了你自己,可無權毀了她。回想一下吧,塞亞努斯的女兒在臨死前受過怎樣的痛苦。”

他這麼說可並非完全誠實的,因為他關心維尼裘斯勝過於關心黎吉亞。不過他知道再沒有別的辦法阻擋這個青年保民官采取這個危險的步驟,隻有向他表白這樣做可能給黎吉亞造成慘絕人寰的毀滅。當然,他是正確的,因為帕拉修姆宮早已盤算到這個青年保民官會來到的,已經布置了相當的警戒。

但維尼裘斯的痛苦已經超出了人力所能撐持的程度。自從黎吉亞被下獄,自從那即將來臨的殉教的光榮落在她身上的時刻,他對她的愛不僅提高了百倍,而且在他的靈魂裏開始崇拜她幾乎像是崇拜某一個超自然的存在。現在他一想到他將要喪失這個他所愛而又神聖的人兒,而且她除了死亡的苦惱之外,還可能受到比死亡本身更可怕的慘痛,他血管裏的血液就凝結起來,他從內心發出了一聲長歎,他的思想混亂了。他不時覺得腦殼裏充滿了跳躍的火苗,不是把腦殼燒毀便是使它爆裂。他不再理解過去的事情,他不再理解為什麼大慈大悲、神聖的基督不來援助它的信徒,為什麼帕拉修姆宮汙黑的牆壁不沉埋到地下,而尼羅、那些皇親國戚、禁衛軍營地以及這個罪惡的城市,不一股腦兒垮下去。他想不應該也不可能有別種情形,他眼睛看到的一切,使他心胸寸斷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夢。但是那些野獸的怒吼已經預先通知他這是現實;在那些造起競技場的斧頭下所發出的響聲告訴他這是現實;人們的吼聲和那裝得滿滿的監獄證實了這一點。於是他對基督的信仰被嚇跑了,這種驚嚇是一種新的痛苦,也許是最最可怕的痛苦。

同時裴特洛紐斯對他說:

“回想一下吧,塞亞努斯的女兒臨死前受過怎樣的痛苦。”

各種辦法都失敗了。維尼裘斯降低身分到如此程度,以致找皇帝和波佩雅兩方麵的自由民和奴隸們去尋求援助,出高價,用貴重的禮品博得他們的好感。隻得到他們一些不兌現的諾言,他找到皇後的第一任丈夫魯福斯·克利斯皮奴斯,得到了一封信;他把安俯的一座別墅,送給她第一次婚姻的兒子魯福斯,而皇帝卻厭惡這個拖油瓶,因此這種事隻惹惱了皇帝。他派了一個專差,給波佩雅的第二任丈夫——在西班牙的奧托——送去一封信,向他申請願把自己所有的財產和他本人一起交出來;直到最後他才看出,他自己不過是任人愚弄而已,倘使他對黎吉亞的下獄裝作毫不在意的話,也許還會更快一點救她出來。

裴特洛紐斯也看出了這一點。這期間過了一天又一天。圓劇場造成了。“早場”的“憑證”(也就是入場券)已經分發了。由於等著要觀賞的群眾是空前的,所以這次競技會,將延續幾天、幾星期、幾個月。大家已經不知道往哪裏安置基督徒了。監獄已經擠得滿滿的,而且熱症流行起來。“荒墳”,也就是埋葬奴隸們的公共土坑開始擠不下了。大家都在害怕疫病將要蔓延到全城,因此決定加緊進行。所有這些消息傳到維尼裘斯的耳裏,撲滅了他最後的一線希望。在還有時間的時候,他自信尚能有所作為,借以瞞哄自己,但現在已經沒有時間了。這次競技會是必定要開場的。黎吉亞隨便哪一天都會出現在竟技場的地下道裏,那是走向場上的惟一出口。維尼裘斯並不知道命運和殘酷的最高權能會把黎吉亞投向哪裏,他訪問了所有的競技場,賄賂了守衛和馴獸師,向他們提出一些他們辦不到的計劃。後來他才看出他的奔走隻不過是要做到讓她的死亡不顯得過分的可怕而已,到這時,他感覺到他頭腦裏裝的不是腦漿而是火紅的煤炭。

此後他不再盤算救她的性命,隻決心跟她在同時死掉。可是他怕在那可怕的時刻來到以前,痛苦或許會燒盡了他的生命。他的朋友們和裴特洛紐斯也相信隨便哪一天陰魂的王國都會在他的麵前開了門。他的麵孔黝黑,近似家庭守護神神壇上那些蠟製的假麵具。在他的容貌裏,驚愕的神情已經轉化成為冷漠,仿佛他不再理解過去發生什麼事,將來會發生什麼事了。每逢有人跟他談話,他便機械地把手舉到臉上,緊壓著腦門,露出詢問和驚慌的目光注視著說話的人。他整夜在監獄裏同烏爾蘇斯守在黎吉亞的門前,如果她命令他走開去休息的話,他就回到裴特洛紐斯的住處,常常在前庭裏踱來踱去直到清晨。奴隸們時常看見他高舉著雙手或是俯下身來捂著臉跪在地上。他在禱告基督,因為基督是他最後的希望了。一切都失敗了。隻有奇跡才能挽救黎吉亞,因此維尼裘斯用額頭撞著鋪地的石板祈禱奇跡的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