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1 / 2)

婦女主任還是等到了她要的熱鬧場麵。第二天一早,雲彩把自己收拾好了,穿上了胸前有貓的長袖T恤,這天氣,穿這麼單薄怕是不行,盡管她身上熱乎乎的,她還是給自己披上了外套。就這樣,她胸前藏了一隻貓,身後跟了一隻貓,轉動著輪椅,向婦女主任家走去。初春的天日,植物們都在自管自生長,隻要鋤鋤草,就萬事大吉了。我們大家的心情因此而悠閑美好,跟在雲彩後麵去謝恩的隊伍就越來越長。婦女主任老遠就看到了這個陣勢,她偏裝作沒看見,等大家叫了三遍,她才出來應門,她手裏還拿著兩塊長木板,往台階上一擱,雲彩的輪椅,就被推進來了。雲彩想想昨天早上自己還趴在那台階上呢,那些感恩的話,就很自然地出了口,我們大家也都幫腔搭調,把該感謝的方方麵麵全都說到了,大家對自己的能言善道很是滿意,連婦女主任也很驚訝,怎麼這些人一個個都像是從電視新聞裏出來的一樣呢。在熱鬧說笑當中,婦女主任拿出相機來拍了照,雲彩的臉上彩雲升騰,那張照片,後來發在報紙上,據說各方麵的反響都不錯,因此,村裏還另得了額外的一筆貧困戶補助。上下兩麵光。七阿公倒是沒想到,自己一個突發的善心,竟引發了這麼件不大不小的事件——叫事件是一點不過分的。

雲彩漸漸適應了高度變化的世界,嫂子的雙下巴也比從前好看些了。哥哥特意把櫃台的間距調整到能讓輪椅進出,門前的台階也用水泥平整出了個坡度,讓輪椅進出。沒客人的時候,雲彩就把輪椅滑出門外,看看海,看看山。七阿公也還是常常地來,和她一起看看海,看看山。生男孩好還是生女孩兒的話,雲彩不知怎麼打住不說了。輪椅上的雲彩,越來越像個姑娘家。姑娘家,大概是不作興說這樣的話的吧。雲彩還是受不了七阿公的沉默,還是想找些話來說,雲彩就指著江那邊的山頭,說,那些山是從古到今都在的吧?七阿公說,是啊,就是我們不在了,它們還照樣在,我們的子子孫孫還看到它們。說到子子孫孫,雲彩就不接話頭了。她簡直不能相信,前陣子她還滿嘴胡說兒子女兒呢,現在呢,好像是更接近她要的那個孩子了,她卻不敢放開來說,怕一說,這事情反倒不實在了。她轉動著輪椅,前一圈,後一圈,總又回到原地。

連他哥哥,也感覺到了這一點,夜裏枕邊對老婆說,我們該給雲彩找個婆家了吧。小扇說,不是我心疼嫁妝,我跟你說,這島上,真沒有哪家願意娶雲彩的,你自己摸摸心口想想去吧。雲青說,有的,那個跑了老婆的阿蝦,我跟他去說說看。他就是愛賭,人不壞。我們雲彩多牢靠,跑不了的。

阿蝦的老婆跑了,這是五年前的舊聞。阿蝦愛跟人賭,手上存不下錢,快四十歲時,總算娶了個貴州新娘來,依島上人的說法,是買了個老婆。買和娶,是不一樣的,雖然一樣領了結婚證。島上買老婆的人,也就那麼幾個。那女人給他生了個女兒,悄悄逃走了。阿蝦還是有心眼的,他複印了那女人的身份證,一去報案,卻查無此人,是個假證,他發急了,說當初結婚登記時怎麼沒人說這是假證啊?就連照片,那女人也一張不剩全拿走了。那麼,是連影子也沒有了。跑了五年,如今那女孩兒連媽媽長什麼樣也不知道——身份證複印件上的照片,實在太模糊了。

小扇說,是二婚呀,還有個女兒,就怕雲彩不樂意。雲青看看小扇,覺得這女人根本不想把雲彩嫁出去,畢竟,又不是她的親妹妹,他就有點賭上了氣,說,你不是叫我摸著心口想想嗎有誰家願意娶她,人家願意娶她,她還有樂意不樂意?他一發脾氣,就跟刺蝟似的,小扇馬上附和他,說,你說得對,這一對巴掌可能拍得響,你去試試吧。

雲青怕自己中途變卦——他經常這樣,所以,一大早,他就趕去和雲彩說這事。他們一家三口不住在小賣部裏,他們的家離碼頭是騎自行車五分鍾的路程。我們島上,自行車還是最普遍的代步工具,自然也有汽車,但那是鄉政府和一兩個暴發的小老板的;也沒有公交車,在碼頭接送旅客的前年還是拖拉機改裝的突突直響的蹦蹦車,撞死幾個鄉人之後,來了個安全整頓,全改成帶拖鬥的小皮卡——前頭裝人,後頭裝貨,但那也多是為接送外地來島或回鄉探親的客人的。修了環島公路後,騎自行車繞島一周,四十分鍾就足夠,四十分鍾有點長是不?這樣的環島遊,也是外地遊人的事。島上人辦個大事小情,騎自行車二十分鍾頂多,但還是有人買了電瓶車,特別是那種做成摩托車樣子的電瓶車,開在路上也還是很顯派頭的,雲彩的哥哥開的就是這種車,所以,一抬腿,一開車,眨眼就到了店裏了。

雲彩的床,搭在小賣部的後半間,和貨物們在一起。雲青一進後房,一股蓬鬆的餅幹香和洗頭水香就讓他打了個大噴嚏。窗簾間漏進來的日光,把輪椅打得亮閃閃。

雲彩幾乎是被驚醒的,她剛做了一個美美的夢,看到哥哥進來,她的臉都紅了,好像哥哥撞見了她的夢。

“阿蝦這個人,你覺得怎麼樣?”她哥哥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說這件事,問了之後,又自己回答:“他這個人啊,就是愛賭,人是不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