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蝦啊,還有懶。”雲彩搭腔,開頭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雲彩的比較是有參照的,小六是多勤快一個人啊。
“懶嘛,男人大多懶的,要有個女人管著他,他就勤快了。”
雲青一把拉開了窗簾,太陽光白亮地湧進來,夢境即刻被衝散了。雲彩半眯起眼睛,撫摸著縮到她腋下來的貓,突然明白了哥哥的意思,她笑了,說:“你想讓我嫁給他?”
雲青被她笑糊塗了,說:“也不是……是先來問問你,你說好,我再去問問他。”
雲彩從被窩裏伸出手,推了一下輪椅的鋼圈,金屬冰著她發燙的手心,她用小孩子促狹的口氣說:“哥哥,你先去問問他,別說我願不願意,你就先去問問他,好不好?”
雲青在興頭上,立刻又騎車到了阿蝦家。阿蝦也還沒起來,他那老母在院裏正給小姑娘梳辮子。雲青跟老太太點了個頭,就往屋裏闖,老太太怕又是來要賭債的,連忙丟了辮子跟進來。雲青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說這件事,他環視房間,大櫥玻璃上貼喜字的地方,還留著痕跡,櫥頂上擱著的一隻紅格子手提箱,把手上還係著紅繩子。這些紅色的殘痕,更讓他不知道該怎樣說才好了,但他想,男人和男人嘛,有話直說就是了,於是他問道:“你老婆已經跑掉了,你就娶我們家雲彩吧,你看怎樣?”阿蝦說:“這個,不行。”雲青想不到得到的回答竟是這樣直接,他一時氣急,臉色都鐵青了。老太太連忙說話了,我說雲青呀,如今我伺候兩個人,已經是我上輩子作孽了,再給我添一個,那叫我怎麼辦呢?雲青說,我妹妹能幹著呢,不用你伺候。老太太說,任她怎麼能幹,飯是不會做的吧?
島上評判一個女人,首要一條,還是會不會做飯,飯做得好不好。雲青就萎了下來。他這一萎,阿蝦過意不去了,他連忙坐起來,從床頭櫃抓起煙盒給雲青敬了一支煙,說,你知道,我養個女兒已經養不起了,再添個老婆,怎麼養得起?老太太插嘴說,還要養老母呢。雲青點上煙,看了看他們母子倆,出去了,到院門外,把香煙一把摁滅在矮牆的石頭上。他先回家和老婆說了這事的結果,他知道必定會被她笑的,但他已經習慣了,事事有個彙報。小扇呸了一口說,白送他一個老婆他還不要?活該他打一輩子光棍!雲青簡直是感激起老婆來。小扇又伸過一枚手指來,狠狠點了點他的額頭,說:“這事情,你做得太莽撞了!”雲青心想,事先我不是也和你商量過了嘛。但他不敢說出口,他知道凡是做壞了的事,責任總都在他身上,況且,這事,他真是做的莽撞,這是不消說的了。
雲彩的臉,這兩天也總是陰陰的。他猜測著是不是雲彩聽到什麼風聲了。阿蝦的娘,這老太婆,大概他前腳剛走,後腳她就到處講他這莽撞事了吧,這簡直是一定的。他怎麼也開不了口,拖到第三天,他才和雲彩說,我和你嫂子商量了兩天,你嫂子說阿蝦這麼個賭胚,嫁給他就是進火坑了,跑也跑不掉。雲彩的臉,突然就放晴了,雲青的眼,就像X光一樣,看到妹妹吊在嗓門上的心忽的歸了位,她笑得嘴角和鼻根齊高了,她說:“好啊!我最怕嫁人了,哥哥,我隻想要個孩子呢。”這個,倒也是雲青想不到的,那麼,島上七傳八傳的他的莽撞事,還沒有人把它傳到他妹妹耳朵裏,他簡直要感激他的鄉親們了,他鬆了口氣,像哄孩子那樣對雲彩說:“七阿公說了,你這話是不通的,先得結婚,再生孩子麼。”聽了這話,雲彩臉上的晴光散盡,陰沉又來了。
到了晚上,雲青和小扇在床邊湊一塊兒說話,照小扇的說法,這是開家庭會議。小扇一邊整理小東的衣褲,為新一季的置裝計劃摸個底,她心思都在那上頭,對老公例行的彙報,也就隨口唔唔應著,聽到雲彩說話這一段時,她停了下來,叫雲青重複了一遍。然後,她就鎖起了眉頭,在那裏沉思起來。雲青最喜歡看她這個表情了。好一會兒,小扇說:“雲彩萬一沒嫁人生了孩子,那孩子,就是我們養了,你說,是不是?”雲青點點頭。小扇又說:“你覺得我們添得起孩子嗎?兩個孩子,若兩樣看待,那必定是要被人說話,一樣看待,我們小東不是吃虧了嗎?這還是後話,最最最最關鍵的是,我們自己都不舍得生第二個孩子呢,你說是不是?我知道,你很想再要個女兒的,你別耍賴,就是這樣的!你當我不知道!可我舍不得呢,我們掙的錢,花小東一個人身上,也還得省著呢!養個孩子,多大花銷啊……”小扇越說越激動,起來在房間裏打圈圈,最後,她說:“這事兒不行。我明天找婦女主任商量去。她不結婚,誰也不會讓她生孩子的。”雲青一向很佩服他老婆眼光長遠,他隻有猛猛點頭。夫妻倆算是達成一致意見了,往日,這一致性往往是鼓舞他們家庭會議之後過夫妻生活的動力,這一夜,他們卻清淡地睡了,半夜裏,小扇還醒了一次,推推雲青,要和他說話,可任憑她怎麼推,雲青都均勻地呼吸著,就是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