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蓮笑了。“他確實愛過她。噢,我一開始必須裝做對她很感興趣。我甚至跟他一起哭。而從頭到尾我卻嫉妒得要死。現在我受不了。你隻聽聽這件事怎麼開始的好了。他們是在鮑鎮一家療養院認識的,他們兩個都因為被認為害了結核病而運到那裏去。事實上他們卻都沒有這個病。但是他們都以為自己病重了。他們都是異鄉人,互不相識,第一次見麵是在那裏的公園裏的露台上,他們並排躺在各自的躺椅上;周圍都是病人,他們躺在外麵——整天,接受陽光治療。由於他們相信注定早死,便自以為反正不管做什麼都不會有什

麼後果。他一直反複不斷的講,他們兩人沒有一個活得過一個月一而那是春天。她在那裏完全獨自一人。她的丈夫是法文教授,在英格蘭。她離開他,到鮑鎮來。她結婚六個月。他必須節衣縮食才能把她送到這裏來。他天天給她寫信。她是個出身很好的年輕女子——教養好——非常保守——非常害羞。但一到了那裏——我不很清楚他對她究竟能有什麼說的,但第三天她告訴他,雖然她睡在她丈夫身邊,也屬於他,但她不懂快樂兩字是什麼意思。”

“那他怎麼說?”

“他握住她垂在椅子邊的手,在上麵長長的吻著。”

“當他對你說這個的時候,你怎麼說?”

“我?噢,可怕!想想看!我發出一陣fourire〔控製不住的大笑〕。我收不住,一開始笑出來我就收不住了。倒並不是他講的內容那麼好笑——而是為了要鼓勵他講下去,必須表現的興趣與驚嚇。我怕我表現得太過分了。但事實上又是那麼美,那麼感人。你無法想像他告訴我的時候他是多麼感動。他從沒有對任何人講過。他的父母自然是全不知道的。”

“你才是應當寫小說的人。”

“Parbleu,moncher〔當然哪,親愛的〕,如果我知道用哪一種語言寫就好了!但究竟該用俄文,英文還是法文,我就無法決定了。好啦,第二天夜裏他到他新朋友的房裏,在那裏教會了她——她的丈夫從沒有教會的東西——我料想他是個能手。不過,由於他們相信活不了多久,他們自然沒有做預防,而也自然,借著愛的滋潤,過了不久以後,他們兩個都身體好多了。當她發現她enceinte〔懷孕〕了的時候,兩個人都恐慌得不得了。那是上個月。天已經開始熱了。鄉鎮的夏天是讓人受不了的。他們一起回巴黎。她丈夫以為她跟她父母一起——她父母在盧森堡附近開了一家膳宿學校——但是她不敢回他們那裏。她的父母呢,則以為她還在鄉鎮;但用不了多久事情都會傳出去。文桑一開始發誓不遺棄她,他提議跟她一起遠走天涯——到哪裏去都行——到美國去——到太平洋去。但他們沒有錢。正是在這個時侯他遇見了你,開始賭。”

“這些事他一樣也沒告訴過我。”

“不管怎麼樣,不要讓他知道我告訴了你他的事。”

她停下來,聽了一會兒。

“我覺得好像聽到他的聲音了……他告訴我,在從鮑鎮坐火車回巴黎的路上,他以為她要瘋了。那時她才開始明白自己要有孩子了。她坐在他對麵,車廂那一帶隻他們兩個。整個上午她都沒有對他說話,旅行的事完全由他一手包辦——她一動不動——她似乎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似的。他握起她的手,但是她眼定定的直看前方,就好像她沒有看到他似的,她的嘴唇卻一直不停的動。他彎身向她。她在說:‘一個愛人!一個愛人!我有了一個愛人!’她一直用相同的聲音反複同樣的話,就好像這是她唯一記得的話似的。說真的,勞伯,當他告訴我這些的時候,我一點也不想笑了。我一輩子從來沒有聽過更叫人心疼的事。不過,我仍然感覺到,在他說這個的時候,他跟整個事情離得越來越遠了。那就好像他的情感隨著他說話的呼吸消散了;就好像他感謝我的情感可以讓他將他的情感依靠在上麵。”

“我不曉得如果你用俄文或英文會怎麼說,但我可以向你保證,你用法文說得太好了。”

“多謝。我自己也感覺到。一是在說了這個之後,他開始對我講博物,我盡力說服他了,為他的愛情放棄他的事業是不智的。”

“換句話說,你勸他犧牲他的愛情。而你是不是有意取代呢?”

莉蓮不說話。

“這一次,我想真的是他來了,”勞伯說下去,站起身。“他進來以前最後一句話。我父親今晚死了。”

“啊!”她單單這樣呼了一聲。

“你沒有想過要做巴薩望伯爵夫人嗎,嗯?”

莉蓮仰頭大笑。

“噢,噢,我親愛的朋友!我的問題是,我模模糊糊還記得我在英格蘭的什麼地方遺棄過一個丈夫。什麼!我沒有告訴過你?”

“我不記得。”

“你可以猜得到,照慣例,一個夫人總有個爵爺配的。”

巴薩望伯爵,由於從不大相信她的名銜屬實,隻是笑笑。她接著說下去:“是為了要掩蓋你自己的生活,你才想到這個念頭要向我提這件事。不行,我親愛的朋友,不行啊。讓我們保留現狀吧。做朋友,呃?”她伸出手來,他吻了。

“啊!啊!我猜得一點不錯文桑進屋來的時候喊道。“這個出賣朋友的人!他換了衣服!”

“不錯,我答應過不換,為的是叫他自在一點勞伯說。“對不起,我親愛的朋友,但是我突然想起我正在服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