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讓我當真的跟你講。你那天說的話我翻來覆去的想了很多。大家都以為女人不會思考,但是你知道,那要看是什麼女人……那天你說到雜交的產品……還有,雜交的結果不及選種的好……我記得對嗎,呃?好,今天早晨我想你養了個怪物一一一個非常奇怪的東西——你永遠會養不好它!一個巴香蒂與聖靈的雜種!現在你沒有嗎?你因為拋棄了洛拉而自己厭惡自己。我可以從你額上的線條看出來。如果你想回到她那裏,馬上說,馬上離開我,我算是看錯了你,一點也沒有怨言。但是如果你要跟我在一起,那就把你那死了人一樣的臉收起來。你叫我想到有些英國人——他們的觀念越是解放,就越是死死把持住道德不放,因此,沒有比英國的自由思想者更嚴厲的清教徒……你以為我沒有心肝?錯。我完全了解你為洛拉難過。但是,既然這樣,你又呆在這裏幹什麼?”
接著,肖文桑把頭轉開的時候,她說:
“好啦!現在你一定要去浴室了,衝一個澡,把你的懊惱都想辦法衝掉。我按鈴叫早餐,呃?你回來的時候我會向你解釋一件你似乎不懂的事。”
他站起來。她也跟著跳起來。
“還不要穿衣服。浴室右邊的櫥子裏你會看到一堆連頭巾的外套、阿拉伯罩袍和睡袍。你愛披哪件就披哪件。”
二十分鍾以後,文桑出來了,穿了一件淡黃綠色的絲質敞袍。
“噢,等一下——等等!讓我給你修整一下!”莉蓮高興地叫道。她從一個東方式的匣子裏抽出兩件紫色寬圍巾;深一點的圍在他腰上當腰帶,另一條圍在他頭上當頭巾。
“我的想法總是和我的衣服同一個顏色她說。(她穿的是猩紅與銀白的金銀線織的晨褸。)“我記得有一次,在三藩市,那時我年紀還小得很,人家給我穿上了一套黑衣服,
因為我們的姨媽去世了——個我從來沒有見過的老姨媽。我哭了一整天。我傷心得不得
了,不得了,我覺得非常難過,為了我姨媽的去世深深的悲傷——而這一切隻因為我穿了黑色的衣服。現在嘛,如果說男人比女人嚴肅,也是因為他們的衣服顏色比較深。我打賭你現在的感覺就跟剛才很不一樣了。坐在床上;等你喝一杯伏特加,一杯茶,吃兩三片三明治以後,我就跟你說個故事。要我說的時候,告訴我一聲……”
她坐在床邊的地敏上,捲縮在文桑的兩腿之間,像一座埃及雕像,下巴擱在自己的膝蓋上。等他吃完喝完,她開始說:
“你知道,海難那一天,我正在勃根第號上。那時我17歲,所以,你就知道我現在多大了。我遊泳遊得非常好,而且,為了要你知道我不是冷心腸的,我要告訴你,如果說我第一個念頭是要救自己,下一個念頭就是救別人。我甚至不很確定究竟這兩個念頭誰先誰後。更正確一點說,我不認為我當時有任何念頭,但是,沒有比這個時候隻想到自己的人更叫我厭惡的——噢——真的——那些嘶叫的女人。第一條救生艇要向下放了,主要是女人與小孩,有些吼叫得如此厲害,足以叫任何人都昏了頭。救生艇下放得如此不得法,以至於沒有直直的放下去,卻一頭栽下去,以至於水還沒有進船,人卻統統拋進海裏了。整個這一幕是在火把、燈籠與探照燈的燈光之下進行的。你無法想像那是多麼毛骨悚然。浪很大,凡是燈光之外的,都消失在浪峰背後的黑暗裏。
“我從沒過得更濃烈過,但是我像一隻躍進水裏的紐芬蘭狗一樣來不及思考。我甚至
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隻知道我看到那救生艇裏有一個小女孩——個五、六歲的
小寶貝,當我看到那小船翻下去的時候,我立即決定我要救的就是她。她跟她媽媽不在一起,但那可憐的女人很不會遊泳,也正像這種時候常見的現象,她的裙子拖住了她。至於我嗎,我想我是不知不覺中已經脫掉了;我被人叫去上第二條救生艇。我一定是上去了,然後,我一定是從上麵直接躍入水屮,所記得的隻是遊了很長一段,那孩子緊緊抱著我的脖子。孩子嚇壞了,把我抱得那麼緊,以至於我不能呼吸。幸虧救生艇上的人看到了我們,或許是等我們上去,或許是向我們劃過來。但這不是我跟你講這個故事的原因。我記得最清楚,永遠無法在我心裏抹去的是這麼一幕:我們大約有四十個左右在船上,擠成一團,因為有不少會遊泳的人到最後像我一樣被救了上來。水幾乎已經浸到船舷。我在船尾,緊抱著那剛剛救起的小女孩,給她一點體溫——也為了不讓她看到我不得不看到的情景——兩個水手,一個拿著短柄斧頭,一個拿著切肉刀。你想他們在幹什麼?他們在砍斷那些遊泳攀到我們船邊的人的手指頭。其中一個水手(另一個是黑人)轉過頭來,對著坐在那裏又冷又害怕又恐怖而牙齒打顫的我說:“如果有一個再上來,我們統統就死定了。船滿了。”他又說,船難的時候這是非做不行的事,但自然沒有人提它。
“我想我暈過去了,不管怎麼樣,我不記得別的了,就像在很大的聲音之後,人會聾很長一段時間一樣。”
“當我上了把我們救起來的X船,我明白我不再是同樣的自己了,我永不可能是原先那多情善感的女孩了,我明白我有一部分永遠跟著勃根第號沉下去了。從此以後,有許多纖細的情感,我都要把它們的手跟手指頭砍斷,免得它們爬進我心裏,讓它沉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