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1 / 3)

晚飯過程中,埃斯拉覺得整個隊伍一直籠罩在一種奇怪的氣氛中,雖然每一個人都迫不及待地擺弄自己盤中的魚。泰奧曼狼吞虎咽過後和穆拉特交談著什麼,凱末爾依然在生氣,艾麗芙則快樂地大笑,蒂莫西仍然是個話匣子,不斷地在詢問上校關於梅米利的事情,貝恩德在一旁一邊聽著一邊微笑以示回應。然而哈拉夫則站在離餐桌大約兩步遠的位置,接受著大家對他所做佳肴的讚許,埃斯拉發現艾史瑞夫似乎是對美國人喋喋不休的詢問厭倦了,不斷地在朝她遞著眼色。

埃斯拉一直在思考哈吉·賽塔爾遇害的整件事,但她始終都沒有理出任何頭緒。她也不再認為舍穆茲是凶手了,但她還是希望最終調查結果顯示凶手還是他。因為如果舍穆茲是凶手的話,一切的事情就都可以解決了,從而讓整支隊伍擺脫這種如夢魘一般的壓抑氣氛。但舍穆茲怎麼會承認同一晚連續發生的兩件罪案呢?此外,作案手法與舍穆茲的性格完全不符。在天亮之前就去尖塔埋伏、等待,把哈吉·賽塔爾推下去,尤其是案發後穿一身黑衣隱藏自己的身份……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這些行為與舍穆茲的性格完全不符。會有人在犯了這些事以後還去大街上高喊“是我殺了哈吉·賽塔爾”嗎?

“你似乎又陷入沉思了。”喝茶的時候上校說道,“我以為我們找到這些泥板你會高興呢。”

埃斯拉迅速回過神來。

“我很感激你。”她說道,“要不是你們找到了這些泥板,帕塔薩那的故事就會不完整了……但……”

她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

“但……”上校學她說話,想叫她繼續說下去。

埃斯拉眼睛的餘光瞥到大家都坐在桌旁。但所有人都沒注意到他們倆之間的對話。

“快把茶喝了我們出去走走吧。”她說道。

上校明白年輕女人不想在所有人麵前談論這些。他兩口喝完了茶。

“我們出去走走。”她對大家說道。哈拉夫看到上校站起身來了,便衝了過去。

“你們很快就會回來,對嗎?水果還沒上呢。”

“謝謝。”上校真誠地笑了笑,“晚餐真的很好吃。我吃得夠多了,我想我應該吃不下了。”

不一會兒,上校和埃斯拉就一起漫步在土路上。剛走了幾步埃斯拉就建議道:“我們去河邊好嗎?今晚滿月,到處都好亮。”

“沒問題,埃斯拉小姐。”上校說道。他在盡力掩藏自己的感受,但聲音裏的歡愉還是顯示了他對此很滿意。

埃斯拉頑皮地笑了笑。

“我看現在我們都別拘束了吧。”

“好吧。”上校有點害羞,但顯然很開心。

“你說得沒錯。”埃斯拉在走過哈圖奇奶奶的石榴園時說道。她低下頭躲過一根伸出來的枝丫,繼續說道:“我們懷疑錯了人。”

“嗯,但你也不能完全說這是徒勞無功的。畢竟要多謝你的懷疑,我們才能抓住走私者。”

“要我說的話,肯定是分離派人士幹的。”

“好吧,那他們在這個地區活躍嗎?”

“他們沒有參與過任何一起武裝衝突,但我肯定他們在做某種激進宣傳活動。”

“激進宣傳?”

“他們就是這麼叫的。”上校解釋道,“意思就是吸引更多的人加入他們的組織,煽動人民對抗國家。”

埃斯拉對此不以為意。“我從沒在這裏看到過任何一個恐怖分子或是有什麼證據證明這裏有這樣的人。”

上校停下了腳步,轉頭過去望著她的臉,問道:“難道你不認為哈吉·賽塔爾的死和這些事情有關嗎?”

埃斯拉也停了下來,看著上校。幼發拉底河上吹來的冷風夾雜著夾竹桃的香氣,河水在黑暗中了無痕跡。黯淡的月光使上校臉上分明的棱角更為明顯。埃斯拉望向上校的時候嚇壞了。“根本沒有證據表明和這些事情相關。”她說道,“但你肯定是知道什麼了才會這麼說。”

“不,我什麼都不知道。”上校的聲音過於緊張了,“我們換個話題好嗎?”

埃斯拉對他這種態度很惱火,但她也沒有向他施壓。他們靜靜地走了一會兒,一直走到沐浴在月光下的幹河床那裏。

“太美了。”埃斯拉看到幼發拉底河如同穿插在陰暗河畔中的銀色條紋一般向前延伸。她怯怯地盯著河水看了好一會兒,接著從襯衣口袋裏掏出一包煙,取出了一根。她正要把這包煙放回口袋時,轉向上校,就像是突然意識到旁邊還有一個人一樣。

“你要嗎?”

上校並沒有反對。

“我的醫生對此很不高興,但管他呢,這又不是今天的第一根煙了。”

埃斯拉點燃了彼此的煙。縹緲的煙霧緩緩騰在半空,與夾竹桃的香氣混雜在一起。

“這就對了。”埃斯拉想起了他倆早上的對話,“今天在警局的時候你隻告訴了我你在石爾納克開始吸煙的,後來你就沒再提了。”

上校轉過頭來看了年輕女人幾眼。

“那不是件好事,沒什麼好說的。”

“你在一開始說之前應該就想好了吧。”埃斯拉責備道,“真正不好的事情是話隻說一半,吊別人的胃口。”

上校對這樣的責備並沒有生氣;相反,他覺得她這樣做使他自己覺得兩個人交情很不錯的樣子。

“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話,那我就告訴你吧。”上校說道,“看,那邊有塊大石頭。”他指向左邊蘆葦外麵,“我們過去坐吧。”

他們挨著坐下了。坐著的這塊大石頭由於吸收了一整天太陽的照射,現在仍然是溫熱的。上校隻是做了幾個輕微的動作,右臂就碰到了埃斯拉的左肩了。但兩個人都沒有拿開。

“那是我去石爾納克之後的第六個月。”上校開始了,“那時我還隻是一名警官。我們住在山區,一直不斷地進行軍事行動。那時候,我幾乎每天都要到天亮了才睡。我聽到了一些聲音,是那種會斷斷續續擾亂我睡覺的聲音。我睜開眼睛,忘了自己身在何方。我的視線轉向天上慢慢移動的光亮,淡灰色的天際飄著幾朵黑雲。我突然想起我們是在山區裏。接下來就拚命動了動已經麻木的身體,端坐在自己的睡袋裏。我看見就在我麵前幾步遠的地方有兩個人在爭論著什麼。熱西特警官龐大的身軀我一下子就認出來了,但另一個和他說話的人我卻認不出來。

“你們在幹什麼?”我憤怒地喊叫道。

“熱西特警官立即立正了。

“隊長,賽伊桑有話和你說。”他的聲音低沉,如同是在做一份報告一般。我跟他說了你在睡覺,但他不聽……”

“我的視線轉向站在熱西特身旁的賽伊桑。盡管我還是不能看清楚他的臉,但明顯能看到他嘴部嘲弄的微笑。他向我走來,對我完全沒什麼尊重。

“起床了,長官。”他說道,時間到了。

“熱西特看著我們,不知道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賽伊桑繼續說道。

“我找到他們的藏身之地了。貝迪爾汗他們一行人……從這裏過去大概要一個半小時。”

“我還沒來得及立即回應,他便開了口。

“你不去嗎?但你答應了……”

“好吧,我去。”我從睡袋裏跳出來匆忙打斷了他的話。

“熱西特還不知道這裏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便問道:長官,要去把隊裏其他的人叫醒嗎?”

“不用。”我一邊說著一邊穿上了大衣,我和賽伊桑單獨去就行了。”

“但是長官……”熱西特還想說什麼。

“沒什麼但是。”我嚴厲地說道,我走了這裏就是你負責了,行嗎?”

“遵命。”他保持著立正的姿勢。

“五分鍾後我們就上路了。我們走的是一條一邊是陡峭崖壁,另一邊則是茂密灌木叢的小路。盡管我穿著大衣,晨起的嚴寒還是凍入骨髓,手裏的來複槍似乎越來越重了。我眼睛的餘光能夠瞥到賽伊桑。他仿佛一點事兒也沒有,敏捷地跳過路上的小石頭。不一會兒,路越來越狹窄了。我不希望賽伊桑走在我前麵。他注意到我麵露難色,便二話不說走到前麵去了。他什麼話也沒說,但臉上詭異的笑容已經說明了一切。

“賽伊桑不是一名士兵,他隻是村裏守衛隊的一名成員。他是澤爾庫部落的一名射手,幾乎參加了這個地區發生的所有重大的戰爭,還不止一次對中了埋伏的士兵進行救援。盡管他沒有正式參軍,但每個人都把他當作軍隊的一分子。他自己一個人在山區巡邏,大家都覺得他肯定會遭遇不測,但直到現在,他從來都沒有受過傷。

“我對他與生俱來的這種戰鬥性狀態更多的是恐懼,而不是欽佩。我認為這種恐懼來源於我參加的第一次戰爭,我完全被嚇壞了,躲著不敢出去,賽伊桑看出來了。那天戰鬥結束之後他立即就來找到了我,毫不留情麵地挖苦了我。長官,你在戰鬥最為激烈的時候躲在後方是什麼意思?啊?”他說道。他在我部下麵前羞辱了我,但他確實沒錯,我臨陣脫逃在後方不敢出去。另一個指揮官和士兵們並沒有因此而責怪我。和我一樣,他們也受過專業訓練並且已經參加過無數次嚴苛的軍事演習的。但軍事演習是一回事,真實人生又完全是另一回事了。無論他們受過多麼良好的訓練,他們都會和我那一天的表現一樣。他們在首次麵對激烈戰鬥的時候會作出和我一樣的舉動,他們會遲疑,他們會退縮。那些當時不敢開槍的人漸漸習慣了戰場的殘酷,開始明白戰爭的意義。經曆幾次戰鬥之後,我也戰勝了自己的恐懼。但賽伊桑從沒停止暗示我的怯懦,一有機會總是在眾人麵前拿這個來羞辱我。

“當我們打了一係列勝仗的兩個月後我回到警局,賽伊桑又開始譏諷我了--長官,您這是打掃完大後方回來了嗎?”--這次我被激怒了。我轉過身去,狠狠地朝他臉上打了一巴掌。他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接著我跳上去騎在他身上不停地揍他。士兵們費了很大勁才把我從他身上拉下來。不一會兒,我透過人群瞥到了他滿臉是血,但眼神裏看不到任何一絲痛苦,依舊帶著他那嘲弄的笑容看著我。就在那晚,上校來找我。他說賽伊桑很愚蠢,但他對我們很有用,我們不能沒有他,我應該好好跟他相處。我心裏對此很不樂意,但我不能違背上級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