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章(1 / 3)

“我們現在必須要停止挖掘了。”泰奧曼小聲地說著,生怕被別人聽到。

他和埃斯拉並肩走在新聞發布會即將召開的酒店花園裏,這裏連一棵樹都沒有。他們倆和隊伍裏的其他人隔了有大概兩米左右的距離。

“我們所有人都不安全。”泰奧曼重申道,“我們不能再冒險了,還有可能有人被殺。”

在他們去往加齊安泰普的途中太陽就開始從山尖露出了頭,現在更是越來越毒辣了。

“好吧,但是殺害凱末爾的凶手怎麼辦?”埃斯拉臉上帶著一種緊張甚至可以說是責難的表情問道,“難道就讓他這麼逍遙法外嗎?”

“不,但是追查凶手並不是我們的工作!我們不是警察,我們是學者。”

埃斯拉停了下來。“但被殺的人是我們的朋友。”她盯著泰奧曼的眼睛說道,“而凶手很有可能就在我們中間。”

“這一點我們還無法確定。”泰奧曼說道,他也停了下來,“如果我們試圖搞清楚的話,我們一定會把情況弄得更糟糕的。可能在這個過程當中,我們中更多人最終會以死結束。我覺得我們需要稍微休息一下,暫時把考古工作延後吧,這就是所有我們需要做的事情。”

“我做不到,還不能。”

他們又開始走起來。一直跟在埃斯拉身後走著的泰奧曼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問道:“好吧,那會是什麼時候?”

“我不知道。”她草草地回答道。現在她臉上有一種疲憊的表情,“我不知道。而且我現在真的不想再談這件事情了。”

“但我們必須要談。當這件事情還不涉及個人的時候,你就已經把這件事當作針對自己的事情了。我尊重你的責任心,但是這些凶案並不是針對我們考古工作。我們並不是凶手的真正目標。至於凱末爾,他隻是在錯誤的時間出現在了錯誤的地點,就是這樣而已。”

“我沒有覺得是在針對自己,我隻是在考慮隊伍裏所有人的安危。”埃斯拉用一種比較輕柔的語氣反駁道。她知道泰奧曼說得沒錯。她沒有權利讓大家的生命都置於危險之中。他們已經挖掘出了所有的帕塔薩那泥板,所以現在是告一段落的完美時機。古赫梯城已經算是很慷慨了,給了他們很多甚至連他們自己做夢都沒想到會挖掘出來的東西。而現在,是時候叫停一切了。其他任何一個考古隊領隊都會這麼做。就像泰奧曼說的,他們的工作是闡釋過去,而不是去抓凶手。他們應該把抓凶手這個任務交給艾史瑞夫。這樣做才是最為正確的,但是埃斯拉倔強的抱負和頑固的脾氣讓她聽不進去這些話。凶手已經在挑戰他們了,他已經奪去了他們的一個自己人的生命並把他們的生活弄得天翻地覆。她無法不去想,他仍然還沒有落網,而且他很有可能在他們離開之後還會繼續殺人。她在想,要是她在這個節骨眼上叫停考古工作,像個成功的學者一樣回到大學裏去的話就如同是丟盔棄甲,像個逃兵。

“要是你能考慮到大家的安全的話,那你就應該叫停這次考古活動。”泰奧曼堅持說道,“這才是你應該做的正確的事情。”

現在他們已經幾乎快要走到酒店大門口了,約阿希姆和其他兩個人正在等著他們。埃斯拉意識到這是她逃離泰奧曼更多問題轟炸的最好時機。

“新聞發布會之後我們再談吧。”她邊說邊朝門邊走去。約阿希姆紅色的頭發讓他在聚集在入口處的人群裏顯得格外突出。

“你昨晚是沒睡好還是怎麼的?”當他看到埃斯拉的眼睛紅紅的,似乎剛剛才哭過,於是他用他那帶著濃重口音的英語問道。

“也可以這麼說。”埃斯拉在盡力逃避這個話題,“昨晚我工作到很晚……”

“你不應該這麼做的。你不應該在這麼一天做任何會在你美麗外表上留下陰影的事情。”

埃斯拉很快就覺得和約阿希姆的對話十分無聊。

“記者們都到了嗎?”她改變了話題。

“沒,還沒有,現在還太早了。他們的飛機可能才剛剛起飛。”

他們把早上的幹熱甩在身後,轉身走進了涼爽的酒店裏。他們在酒店工作人員好奇的眼神注視下,走過巨大的塑料花旁邊,一路沿著紅地毯走到樓下的會議大廳裏。這是一個麵朝阿裏本小溪的地方,雖然小卻很討喜,溪水兩邊長滿了古老的懸鈴樹,這是加齊安泰普的標誌之一。發言者將會使用的狹長桌子就擺在窗邊。桌子前麵擺放了大約有五十把張空椅子,在等待著記者們的到來。桌子上麵放著四個名牌,上麵用大寫字母寫著發言者的姓名。埃斯拉的名牌是從右邊數來的第二個。克倫克爾教授將會坐在她的一邊,而另一邊則是蒂莫西,貝恩德會坐在最遠的靠牆的地方。“希望我說話的時候不會失控大哭起來。”埃斯拉看著酒店工作人員做最後一次檢查的時候想著。實際上,她現在已經好多了,從她胸腔湧上來的卡住她喉嚨的悲傷看起來似乎是已經消失了。看到穆拉特和泰奧曼已經在努力工作,她的焦慮稍稍減弱了一些。他們開始分發影印件和艾麗芙的照片,在每一張記者要坐的椅子上留下了一個大信封。貝恩德站在大廳入口處,手拿著自己將要發言的稿件,問著約阿希姆什麼問題。他似乎已經完全忘記了凱末爾的死訊以及早上他們之間不愉快的爭論。怎麼會有人在這麼緊張的一次討論之後還能表現得如此輕鬆?貝恩德的態度讓埃斯拉更加懷疑他了。蒂莫西站在窗前,看著外麵古老的懸鈴樹。當她看到他的時候,她覺得內心溫暖了許多,她對他充滿了信任。她自然而然地往窗邊走去,這時,她注意到了艾麗芙,便停下了腳步。這個年輕女人坐在靠後排的一張椅子邊緣,雙手托著下巴,沉思著。短短幾個小時裏,這個健康快樂的女孩變成了這個世界上最可憐的人,她失去了至親的愛人。埃斯拉為她感到可惜。她決定先不忙和蒂莫西談,走到艾麗芙身邊。

她向艾麗芙伸出了手:“快跟我走。”她會心地笑了。

“去哪裏?”艾麗芙臉上的痛苦依舊很明顯。

“跟我來吧。”埃斯拉用手抓住艾麗芙,幾乎是把她拖出了會議大廳。她向警衛打聽了衛生間的位置。他指了指走廊的盡頭。衛生間裏沒有其他人。埃斯拉用手托住艾麗芙的臉,愛憐地看著她的眼睛。

“現在,我要把你變成這世界上最漂亮的攝影師。記者們看到你之後,就會完全忘記了帕塔薩那的泥板。”

女孩的眼睛又濕潤了,全身開始顫抖起來。

“他是因我而死的。”她用嘶啞的聲音說道,“要是我沒有離開他,他現在可能都還活著。”

“不。”埃斯拉擦掉女孩臉上的淚水,“他並不是因你而死的。”

“我一直在他的眼睛裏看到那種受傷的神情……他抬眼看我時,眼睛裏滿是責備……”

“你不應該為過去已經發生的事情責怪自己。”

“他怪我。他死的時候正在生我的氣。他會到我的夢裏來,不會放過我的。”

“沒事的,艾麗芙,這一切都會過去的。他可不想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在你身上。你也不希望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在他身上。”

“我不想,但如果我知道事情是這個結果的話,我絕對不會和他分手。”

“我知道。”埃斯拉說道。她抱住了艾麗芙,藏住了自己的淚水。安慰艾麗芙實際上也是在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收起自己的恐懼、猜疑和緊張。

到二十五名記者到達酒店的時候,所有的準備工作都已經完成了。埃斯拉為艾麗芙化好妝,在她將艾麗芙變成這個世界上最美的攝影師的時候,她也把圍繞在她身邊的悲觀情緒全都趕走了,賦予了年輕女人一個高貴、端莊的形象。滿臉胡子、微笑著的德國考古研究院伊斯坦布爾分院院長克倫克爾教授和記者們一同到達了酒店,一一和考古隊成員握手以示祝賀。他高度讚揚了埃斯拉,完全沒有注意到貝恩德正用忌妒的眼神看著他們。他甚至向坐在身邊的記者宣稱:“這次考古行動裏,真正的英雄就是這個年輕女人。”當他注意到凱末爾不在的時候,他問起凱末爾去了哪裏。在一片痛苦的沉默之後,蒂莫西告訴他說凱末爾生病了。他不想告訴這位年長的考古學家真實發生的事情,他還不知道克倫克爾會有什麼樣的反應,他不想冒險,因為這樣有可能會讓即將開始的新聞發布會取消或是延後。

現在坐在三個男人周圍的埃斯拉對不斷閃爍的照相機大為惱怒。她必須要斜著才能看見圍在她身旁的記者。泰奧曼、穆拉特和艾麗芙站在桌子右邊尾部,他們臉上的喜悅蓋過了他們的悲傷。至於約阿希姆和他的兩個手下,他們則站在離門很近的地方。

第一個講話的是克倫克爾教授。在感謝記者們大老遠趕來參加記者會之後,他談到過去的七十年裏德國考古研究院在土耳其工作的成果,在這裏建立起了這個研究院的一個分院,這足以對世界考古產生重要的影響。他又談到由研究院讚助的考古活動所取得的成就。最終,他以講述帕塔薩那泥板標誌著考古學曆史上又一豐碑而結束了自己的短暫講話。

下一個講話的是埃斯拉。她看起來有一些緊張;起初她的聲音都在顫抖,她用了好一會兒才漸漸讓自己克服過來。但這也讓她的講話聽起來更為真誠,記者們很快就被她的激動之情感染了。她介紹了這座古城的曆史。盡管她寫好的演講稿就放在麵前,她還是盡量不去看,想著那一定會讓她更加困惑。她用簡短但很詳細的語言講述了帕塔薩那生活的近赫梯時期的事情。在她的講話快接近尾聲的時候,她已經完全平靜下來了,已經可以看著記者們的眼睛講了。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她看到了上校。他身著製服站在平民中間,很是搶眼。“他為什麼在這裏。”埃斯拉想著。他大概是想來贏回她的心吧。今天早上,埃斯拉對他很生氣,但是當他們的眼神在會議大廳裏相遇的時候,她還是沒能忍住微笑了起來。

下一個發言的是貝恩德。他介紹了公元700年前這個地區的地理政治論。他用學術語言介紹了當時的城邦:近赫梯國、烏拉爾圖、佛裏吉亞和亞述國之間的關係。他的演講各處都有些乏味,而他肯定也不會跳過任何的細節。他舉例說明了當時的人們是怎樣交流的,當時還屬於是安納托利亞土著部落的哈提人和有著印歐係血統的希泰人以及這個地區的一個閃族部落裏的阿拉姆人之間的關係。在他整個演講中,他時不時地推起滑下來的眼鏡。

最後一個發言的是蒂莫西。像貝恩德一樣,他開始時也是一副學術腔調。他介紹了這些寫於大約兩千七百多年前的泥板,這是用阿卡德語以楔形文字的形式刻在泥板上的,經過燒製才能保存更長的時間。他隨身帶來了第一塊泥板,在他繼續向記者們展示的時候,大家迅速地拿起相機拍照,以便記錄下這個重要的物品。接著,蒂莫西開始解釋帕塔薩那泥板的重要性。

也就是在這一刻,埃斯拉注意到美國人的聲音大了起來,從他嘴裏說出來的詞句和諧得就像是他在朗誦哀歌一樣。他帶著憤怒、恐懼、熱情和他燃燒著的靈魂說著,仿佛寫這泥板的不是帕塔薩那,而是他自己。他的演講,令人聯想到一隻受傷動物發出的痛苦哀號,打動了會議大廳裏的每一個人,包括埃斯拉。她用眼角看著自己的同事。看到蒂莫西紅色胡子下顫動著的厚下巴,埃斯拉不禁在想:“這家夥到底怎麼了?”

“可能會有考古學家想要通過這些泥板、史詩或是童話故事來討論這件事情的真相。”美國人繼續說道,“但是作為翻譯這些泥板的人,我向你們發誓,帕塔薩那寫這些泥板的時候用了自己的心血。他在努力用自己的心血把真相轉移到這些土碑上麵。在第一塊泥板裏,就是我要展示給你們看的泥板裏,他這樣寫道”:

“其他事情你可能不那麼確定,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些楔形文字泥板講述的是一個真實的故事。我用文字真實記錄了我的恐懼、勇氣、善意、惡行、信仰、猜疑、慈悲、背叛、自私以及犧牲。後來,我在心裏權衡了一下這些詞語的重要性。我摒棄了那些平淡無趣、虛假誇大的詞語。我希望看到這宏偉遺囑--我的內心獨白的人能夠對當年的事情有所了解,讀了之後一下就能夠了解農神特裏皮魯的事跡。然而,即使我沒有把所知道的事情闡述得很清楚,你也應該了解我所寫的內容沒有一點兒虛假。在水門牆上雕刻著讚頌皮斯裏斯國王的文字,那些都不是真實的,那些文字也是我用來欺騙佛裏吉亞國王邁達斯的。我編造了這些文字去激怒烏拉爾圖國國王魯撒,讓他們對亞述國王薩爾貢怨恨不已。我使用了誇張、想象、虛假的詞語去讚揚那些徒有虛名、內心羸弱、相互攀比,喜歡阿諛奉承的國王。你現在正在閱讀的這些泥板上卻完全沒有那些虛假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