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殺虎口(1 / 3)

山莊的哀悼被敵人侵占了一天一夜的新涼崗,在敵兵退走之後,呈現一派忙碌景象。

藏在深山峽穀之中的老人,抱著孩子的婦女先後回到了鎮上。大家歡樂地相見,互相問訊平安。大家忙著打掃庭院和街道,忙著查看掩藏起來的物資有沒有受到損失。整個村鎮飛土揚塵。人們吐著唾沫咒罵著,把敵人留下的雞毛、羊腸子、罐頭盒、紙煙盒、糞便等等打掃出去。

家家戶戶點燃了野艾、野蒿火繩,用煙氣驅除日本侵略軍留下的臭氣臭味。

日本法西斯侵略軍退走了,還給當地人民留下了這樣的疑問:敵人為什麼這樣速來速去?為什麼偏偏清剿了葫蘆穀?對新涼崗為什麼沒有大搜大燒?

藏身於殺虎口山莊的八一電話站,在這次敵人侵入新涼崗期間,一直堅守在殺虎口山莊觀察、監視敵人。僅僅就大膽沉著的勁頭來說,已引起了山莊人們的普遍稱讚。

人們在山莊來去的時候,總愛繞一個彎在電話站的門前經過,和站上的人們打個招呼,說幾句問候和稱讚的話。

在電話站後山坡上放哨的民兵石虎子,最愛出頭露麵和人們打招呼。人靜的時候,遠遠可以聽到這樣的對話:

石虎子嗬,你們可夠辛苦的哇!

咳,不辛苦嗬,大嬸,比你們在石塘裏攢著喝西北風差得遠啦。你們才真正是辛苦啦!

咳,有你們給大家夥看家,大家夥就用不著擔心家裏啦。

哎,看不好,別笑話,大嬸。你快些回家瞅瞅吧,去晚了家裏的小跳蚤大虱子都快給餓死啦!

死虎子!這是什麼時候你還開玩笑耍嘴皮,等我回家煮熟了山芋填上你的嘴!

啊呀,大嬸,歡迎!歡迎!要填最好多填些雞蛋鴨蛋,最受歡迎!

坡上坡下一陣歡樂的大笑。

在敵人眼皮底下堅守崗位,忙了一天一夜的八一電話站,第二天日出之後,還在沉睡之中。除了二牛在值班座上簡單地問答連接線路之外,整個小院靜悄悄的。大宋起得早些,起床之後就動手起炊做飯。藍色的輕煙絲絲縷縷地飛上晴空。

大宋是站上經常的炊事管理人。在艱難困苦的戰爭年代,他不僅能把楊樹葉、柳樹葉、榆樹葉、榆錢、楊花、柳花等等泡製成菜蔬,還善於識別薺菜、山韭、野蒜、水芹菜等等野菜。也能夠掌握這些野菜生長的規律和特點。因此,不管敵後的物質條件怎樣困難,八一電話站窗前的石板飯桌上總不斷有各種各樣的野菜擺出來,令人望之生羨。

現在,大宋正在想方設法炮製山韭菜花,另外還想燒幾隻螞蚱。他知道班長鐵錨是南方人,口味寬闊,連小貓小耗子都認為是美味。

在這次敵人侵占新涼崗期間,大宋對於鐵錨班長的戰時工作精神,對於他認真負責的工作態度,特別是在敵情緊迫下大膽沉著的勁頭印進了他的靈魂。在這期間,特別是在夜間,鐵錨要大宋、二牛輪流查哨、休息,他一直堅守在值勤崗位上。

新涼崗和殺虎口山莊僅僅是一條小小的河穀之隔,這條小河不用船不用橋,踏過水中的踏石就過來了。敵我隔河相望。可以設想敵人的偵察兵警戒哨一定會放到小河邊上。這個臨敵電話站,真可以說是在敵人眼皮底下監視敵人的。深夜的殺虎口山莊秋風掃過街道,整個山莊黑漆漆的,隻有電話站的一盞菜油燈在亮著。燈光下,鐵錨堅定沉著的臉孔顯得瘦長,劍眉顯得更黑,深凹的大眼顯得更亮。他一邊向指揮機關報告敵情,還一邊忙著回答友鄰電話站的問訊。有時,民兵石虎子在山坡上聽見了什麼動靜,沉不住氣,就急急忙忙闖進站裏報告說:

快上山吧,鐵班長,敵人上來啦!

每當這時,鐵錨穩坐不動地說:

你看清了沒有?幾個敵人?又說:你回去吧,看清楚了再來報告。敵人卡住我們這個院子的前門,我們還有後門哩,不要慌,敵人不到跟前我們不能走!說完又忙著在交換機上進行工作,大聲對遠方的電話站說:我們沒有起錨!我們仍在原地!

連夜緊張的工作過去了。鐵錨在大宋、二牛的接替下躺下來睡覺。大宋聽見鐵錨沉沉的酣睡聲,悄悄地對二牛說:二牛,輕一點說話,班長真夠辛苦的啦!

戰爭期間有些電話人員的睡眠是奇特的。奇特之處不在於睡眠的姿態、鼾聲和說什麼夢話等等。奇特之處在於一方麵像是深沉地睡熟了,另一方麵又像警醒著不曾入睡。深沉睡熟的情景是:雞啼、鳥叫、人聲吵嚷和電話機上一般的問答,對他全無幹擾,鼾睡進行得結結實實。另一方麵警醒的情景是:不管鼾睡聲如何深沉,隻要值勤的電話員叫出當前最緊要聯係的人和事以及單位的名稱,哪怕是聲音很小,也很快衝擊了打著鼾聲的睡眠。正在熟睡的電話員就一躍坐起,要值勤電話員回答什麼、問訊什麼。

這一切做好之後,就又能很快地睡去了。

鐵錨具有這種奇特的睡眠。大宋也具有這種奇特的睡眠。兩人具體的不同之處是:一定時間內最關切的詞句衝擊了他們睡眠的時候,大宋是一躍坐起,然後再慢慢清醒過來,發問情況如何如何。他翻身坐起的情勢有驚人的飛速,但不具有任何思考。

因為他的這種特點,喊他夜起的人,就不能不小心謹慎,也必須離開正麵,不能臉貼臉地低聲呼喚。如果不是這樣,大宋一躍坐起的腦門,就一定要和低聲呼喚他的臉孔兩相撞擊,輕則響了個清脆還夾雜著哎喲之聲,重則鼻青臉腫,鼻孔冒血……。而鐵錨則不是這樣,當最關心的詞句衝擊了他的睡眠的時候,沉睡就像一扇被大風吹動的門,豁然閃開了,清醒就像陽光和新鮮空氣,一齊湧進來。一切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先是發問情況,然後緩緩地坐了起來。

這種奇特的睡眠是高度的工作責任感經過長期的磨煉養成的。現在,鐵錨有節奏的酣聲受到了衝擊,一躍坐起來了。具有衝擊力的是高台峪三個字衝擊了鐵錨深沉的睡眠。隻聽二牛喊道:嗬,高台峪,你是高台峪嗬,你們現在怎麼樣嗬?敵情怎麼佯嗬?

被高台峪三個字衝擊醒了的鐵錨揉著眼睛說:二牛,是高台峪嗬。可不容易叫通嗬!告訴他,我和他說話!鐵錨迷糊著睡眼站著和四十裏以外的高台峪電話站通話。

高台峪是設在白楊嶺電話站的代號。白楊嶺是敵人大掃蕩以來的第二個鐵壁合圍的中心點。敵人這次對新涼崗的軍事佯動也是為了配合合圍白楊嶺的行動。處在敵情嚴重下的白楊嶺電話站曾經在午夜時候來過電話,當時告訴鐵錨說,有一個名叫邢天飛的偵察班長請鐵錨講話。可是當時隻聽到邢天飛說了一句明天見麵之類的話,沒有來得及再說別的,高台峪電話站就突然傳來一聲起錨啦!從此就斷絕了消息,任憑怎樣呼叫,再也聽不見回答。

電話突然在一聲起錨啦的呼喊聲中斷絕,這說明電話站遇到了十分危急的情況。邢天飛作為偵察班長來說,他不是孤立的人,他總是和部隊的主力聯在一起的。

高台峪電話站遇到了危急情況,那麼邢天飛呢?和邢天飛緊緊聯係的主力部隊有沒有跳出敵人的合圍圈呢?這些都是令人惦記的重要問題,因時因事高台峪三個字對於鐵錨的沉睡就具有較大的衝擊力。鐵錨向高台峪電話站的小侯子進行了最簡單最:扼要的問答。

問答了高台峪電話站全體人員的安全,問答了偵察班長邢天飛早已離開了白楊嶺,問答了邢天飛和主力部隊已經脫出了敵人的鐵壁合圍。

這段問答之後,鐵錨一身輕鬆,通體舒暢,睡意全然消失了。這兩天來,我軍在白楊嶺被敵人合圍的情況,使電話站的全體人員雙眉緊鎖,心緒不寧,七上八下。現在我軍脫出敵人鐵壁合圍的消息傳來了,大家喜上眉梢,情不自禁地說笑打鬧。這種喜悅之情,因時因地二牛表現得特別突出,他抽身從值勤座上躍起,猴子一般攀上了棗樹。他不顧鐵錨、大宋的阻攔,猛搖樹枝,讓那些棗兒雨點般地打在鐵錨、大宋的頭上、臉上、手上。也還打在自己仰頭大笑的牙齒上、舌尖上,他孩童般的歡呼著:下棗兒雹子啦,嗨,下棗兒雹子啦!

這樣下了一陣棗兒雹子之後,他又猴子般地竄回值勤座上,隨手聯上線路,和遠方的電話員心情歡暢地嚷著;你要吃大紅棗兒嗎?喂,慶祝我軍跳越敵人大包圍的勝利,我們這裏剛下過棗兒雨嗬!

電話通訊工作是我軍戰爭指揮的神經感官。全體電話人員在偉大的保衛祖國的戰爭中,他們雖然處身於狹小的山穀一隅之地,但是銀絲一線,他們的靈魂、階級命運和我軍全體指戰員息息相關,脈脈相連。可以說,抗日根據地我方軍民任何一地的勝利,他們都珍視為自己的勝利。我軍任何一方的危難,他們都當成自己的危難。憑借銀絲一線,他們諦聽著、傳遞著這樣那樣的消息。他們和我軍的千萬個指戰員互不熟識,但又十分熟識,熟識的最大標誌是:他們都是以小米加步槍為祖國的興亡而奮不顧身戰鬥的戰士!都是按照毛主席的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武裝起來的人民子弟兵!

大家收拾完了跌落下來的棗兒,大宋抓緊時機已在小石桌上擺好了碗筷,就要開早飯了。正在這時,從緊鄰山坡的後門走進一個人來,那人樂哈哈地說:

好久不來啦,這個後門還給我留著哪!

來人漫長白淨麵孔,細高身材。穿一身當地青年農民常穿的短布褲褂,腰插一支短槍,腳蹬一雙山鞋,這種不軍不民的打扮,明眼人一下就可以認出他是主力部隊派出的偵察人員。這人一眼看見擺好了的飯桌,就又開起玩笑來說:

不求趕得早,就求趕得巧!不早不晚正趕上開飯的點上我來了,哈哈,這就叫做有福之人莫要忙,是嗎?

大家細看來人,原來這就是鐵錨正在打聽的邢天飛,是全電話站的同誌們都熟悉的偵察班長邢天飛。於是小庭院響起了一陣近似歡呼的喧嚷聲。

哈,老邢,原來是你嗬!

哎,老邢,你長了翅膀,一下子就飛過來啦!

嗬呀,老邢,我們多久不見啦,大家多想念你嗬!

戰爭時期青年軍人的見麵禮節,伴隨著握手不是打兩拳,就是拍兩掌,或者是抱起來摔上一跤。文質彬彬的見麵是少有的。邢天飛和同誌們動了一陣拳腳之後,才熱騰騰地坐下來說話、吃飯。

邢天飛扼要地敘述了敵人對白楊嶺的鐵壁合圍情況,我軍安全跳出敵人合圍的情況之後,鐵錨接過去說:老邢嗬,你好長時間不來我們這裏啦。昨夜在電話上隻聽你說了一句話,電話站就大喊起錨啦,電話就中斷了。說實在的,我們為你擔了半夜的心嗬。現在你可來了。你來,可一定有個來頭。根據經驗,一個偵察人員的行動,往往是一支部隊行動的先頭。是嗎?老邢,當偵察兵的總是大部隊的前哨。你來了,我們想到你的後邊走過來好多好多同誌……

鐵錨班長,你真是個有經驗的老革命。老邢一邊吃著山芋說,你不用三猜兩猜隻一猜就猜準了,是嗬,我來這裏不是一個人,是許許多多同誌前邊的尖兵。我們的部隊從敵人掃蕩一開始,就擔負著掩護領導機關的任務。我們擺脫了敵人對大木台的鐵壁合圍,卻鑽進了敵人在白楊嶺設下的第二個鐵壁合圍。好危險好緊張嗬,我們和敵人鬥智謀,爭時間,終於從敵人的合擊圈中跳出來了。今天拂曉以前,我們這支部隊分兵兩路,我隨這一路轉移到這星月岮山區來了。

大宋端出一盤紅棗來說:這是二牛慰勞的,吃吧,邢班長。你們從大木台跳到白楊嶺,又從白楊嶺跳到星月岮。再跳一次合擊圈又不知跳到哪裏去啦。你是稀客,快吃點吧。哎,你們的腿多長嗬。

邢天飛一邊吃著紅棗說:跳還是要跳的,不跳出內線能到外線消滅敵人口幺。不過,今後假如在這裏跳出去,還要跳回這裏來的。聽說這一次上級給了我們這一路部隊雙份任務。其中的一項任務和你們關係密切,這就是根據當前對敵鬥爭的需要,規定了各個部隊的基本回旋區,我們這一路部隊的基本回旋區就是星月岮山區。看來在這次反掃蕩戰中,我大概就是你們這個電話站常來常往的不在編的電話員啦。

聽了這番話,鐵錨興奮地打了邢天飛一拳說:老邢,這可太好啦!,我們電話站上有了你這個神出鬼沒的人物,敵人的情況我們會知道得更多更快,我們電話站作為指揮機關的耳目,那就眼睛更亮耳朵更靈啦!可是,咱們這支主力部隊另一個任務是什麼?老邢,你剛才不是說:部隊到這裏來有雙份任務嗎?

聽說過我們這一路部隊是雙份任務,可是另一份任務是什麼?還沒有公布哩。

上級隻是說:我們為了執行光榮艱巨的新任務,從進入星月岮山區這天起,我們這一路部隊就改用長城部隊做代號。難道說改用長城部隊做代號,就是執行光榮艱巨的任務嗎?這可是太新鮮啦。我們問過部隊首長另一份任務是什麼?部隊首長沒有幹脆正麵的回答,隻是笑眯眯地說:你注意觀察著點常問著點就知道啦。這個任務我們已經在執行,如果比演戲,它還沒有達到高潮就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