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流放千裏(1 / 2)

漫天下了兩天兩夜大雪,直至中午方停息下來。大地上銀裝素裹,雪茫茫無邊無際。蒼白陽光照射下,雪兒漸漸消融,寂寞無言裏,仿佛還可以聽見它消融的聲響。這時節,愈發顯得冰冷了。可是,州城的西市口刑場卻圍滿了人群。這些人大多是從長遙鎮千裏迢迢趕來,為黃公子送行的。深受百姓愛戴的黃公子,午時就要在這西市口被處斬了。黃義站在人群中間,神情頹喪,須發淩亂,淒然的臉龐上還有兩道若隱若現的淚痕。他呆立著,雙目無神,有種說不明的悲哀。他身旁的七妹,早已趴在張三寬容結實的肩膀上,嚶嚶抽泣道:“黃公子,都是七妹害苦你了呀!”這時,街道上駛來一輛囚車,前後都是幾列手執槍戟的士兵。後麵一人身穿紫紅官袍,騎高頭大馬,相貌猥褻,一臉奸相,不停地用那隻細手拉著那兩撇老鼠須,正是那貪官佞臣吳德。囚車駛近,大家才看清黃公子被囚其中,蓬頭垢麵,渾身上下血跡斑斑。早有多人不忍,哭拜於地,激情憤慨地喊道:“黃公子!黃公子!”這句話瞬間流傳,所有人高舉拳頭,一齊呐喊道:“黃公子!黃公子!打死昏官!”吳德甩鞍下馬,朝人群吐了一口唾沫,罵道:“他娘的,一群冥頑不化的刁民,早該一個個抓起來吊死。”他罵咧著,不覺踩在一顆頑石上,冷不妨摔了一個趄趔,連官帽都飛出老遠。不知誰喊了一句:“大平大路,摔死一隻老公豬。嗬嗬,摔死一隻老公豬!”所有人哄堂大笑,一齊叫喊起來。吳德像隻烏龜般爬起來,狠狠摔了旁邊那位偷笑的書吏一耳光,然後歪歪斜斜把那頂烏紗帽戴上,圓著怪眼,怒道:“侮辱朝廷命官,罪加一等。誰還敢笑,杖責一百!”人群裏有人喊道:“狗官!黃公子身犯何罪,要處以死刑?”吳德咆哮道:“放肆!黃公子殘殺安武侯,砍其首級,真是便宜他啦!”人群裏有人叫道:“人是我殺的,與黃公子無關。”這句話,一呼百應,許多人同時呼喊起來。吳德拉著老鼠須,怪叫道:“找死!誰還敢亂喊亂叫,與犯人同罪。來人,午時已到,馬上與我行刑。老子我還要回去陪十三姨太喝酒呢,快點快點!”儈子接令,拿起一罐陳年老酒,猛喝一口,噴在那把寒光閃閃的鬼頭刀上,然後腆著肥大的肚子,一步一步朝黃公子走去。人群頓時沸騰起來,哭喊著,狠命地向前撲去,想要衝破那群兵丁,將黃公子救下,可是很快被那鋒利的槍尖頂了回來。說時遲,那時快,那個儈子手滿臉橫肉一顫,將雪亮的大刀緩緩舉過頭頂。一縷最亮的太陽光芒剛好照射到那把鬼頭刀的刀刃上,折射出萬道冷光,令人心生涼意。黃公子朝人群望了一眼,微微笑了笑,慢慢閉上眼睛。就在這千鈞一發之時,一騎人馬從街道盡頭飛馳而來,高聲喊道:“刀下留人!”話音落,這人已行至眾人眼前。這人身穿鐵盔鐵袍,滿絡虯髯,正是禦前將軍高寬。他甩鞍下馬,昂首闊步走上監斬台,從背帶上取出一卷黃色綢綾,張開便道:“吳知府接旨!”吳德哆嗦著雙腿,跪倒在地,顫抖道:“臣吳德接旨!”高寬朗聲念道:“奉天承運,黃帝詔曰:近日天呈祥瑞,朕甚喜之,遂改元瑞元年。全國大赦,獨不赦重犯黃公子。但免其死罪,流放千裏。欽此!”他走下監斬台,親手為黃公子鬆縛,然後趴在黃公子耳邊,低聲耳語幾句,便騎馬揚長而去。吳德一臉媚態,小心吹去聖旨上的塵土,然後揣在懷裏,怪叫道:“本官奉旨,免去黃公子死刑,流放其千裏之外。來人,與黃公子套上枷鎖,即日啟程。”眾人聽說黃公子被免死刑,無不欣喜流涕,紛擁上前,一為道慶,一為道別。黃義老淚縱橫,拍著黃公子的腦瓜,喃喃道:“蒼天有眼啊!蒼天有眼啊!為父不能給你幫上什麼忙,隻盼你此去平安,早日回還。記住,再也不能逞血性之勇啊。”黃公子道:“爸,我記住了,我一定回來的。”他又壓低聲音對眾人道:“鄉親們,你們一定得小心,我看那端王是不會善罷幹休的。”吳德爬到公案桌上,怪叫道:“他娘的,羅羅嗦嗦,哭哭啼啼,有完沒完。快,馬上押他上路。”三個如狼似虎的衙役押著重枷鐵鎖的黃公子,穿過已開市的大街,向北而去。黃義隨眾百姓一路隨行,直至十裏長亭方罷。黃公子向眾人一拜,遙遙招手道:“送君千裏,終須一別。大家回吧,明年的今天我便回還拜訪大家。”眾人站在長亭上,看著黃公子穿過一排翠竹叢,跨過一條濁黃小溪,隱沒在遠處黛青色的山道上,才歎息而還。話說三衙役押著黃公子一路疾行,所過之處愈來愈偏僻荒涼,所過之處愈來愈凶險惡峭。日之將暮,卻無一處村舍人家,遠處山林裏隱約傳來惡狼淒涼的吼叫。那個滿臉麻痘的衙役邊走邊咒罵道:“那狗知府誰不好差遣,偏偏差我們這三個老瘦羸弱的人來押送。他娘的,走了幾十裏山路,我這把老骨頭快要累散了。老大老三,咱們在這裏歇息一陣吧!”老大猛咳一陣,喘著氣道:“不行,找不到村店落腳,今晚我們四人就要變成惡狼的美餐啦。”老三摸摸半禿的腦門道:“老大老二,我有一個好主意。咱們不如把這個黃公子偷放了吧!你們看他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又滿身俠骨仁義。我們回去隻管說他半路病死,不就得了嗎?”老大苦笑道:“老三,你好糊塗!那狗知府何等奸詐人物,豈會相信我等謊騙之言。萬一事漏,你我三人難逃死罪矣。”黃公子神色如常,微笑道:“三位衙役大哥莫慌,你們看那遠處小山腳那棵大杏花樹下,不是有一酒家嗎?”三衙役擦亮眼睛,果見遠處大杏花樹上掛著一酒幌,不禁精神為之一振,押著黃公子便快步向前。那老二是個現實主義者,臉上愁苦之色一掃而光,不禁唱起一首男女自由戀愛的歌謠,唱畢,把那隻枯瘦的手放到黃公子肩膀上,搭訕道:“黃公子,說真的,老哥實在佩服你得緊。連端老王爺之愛子安武侯你也敢殺,佩服佩服!要不是你我今日身份有別,老哥真想與你痛飲一番。”黃公子笑道:“安武侯做惡多端,若不誅之,枉死的百姓不能冥目。若要飲酒,你我上前麵酒家痛飲一番便是。”四人談笑之間,不覺已至杏花老樹下酒家。這是一處簡陋的酒家,幾間茅舍草方,簡單的裝飾,簡單的擺設。隻是一股酒香撲鼻,濃馥而純香,正是正宗杏花老酒所飄之香。那老二前腳剛踏進門扉,便咧開嚷門粗喊道:“店家,快端熱水上來,還有好飯好菜,還有這聞得倍香的好酒。快,還傻愣著幹嘛!”老三坐下,皺眉道:“這酒家的人難道是動物園裏出來的不是,掌櫃的頭包著一層厚布,跑腿的戴著一個眼罩,還有那小三蒙著口罩。有趣,真有趣!”黃公子粗略一看,便看出其中透著異樣,猛然想起安武侯身邊那些缺鼻少耳的武夫,又想起殿前武將刑場暗中叮嚀的話,心中頓時大明,知道這些人便是端王手下眾武夫,假扮酒家掌櫃小二,目的就是為了半路截殺自己。黃公子故作不知,微微一笑,恬然坐下桌子下角。假掌櫃小二交換一下眼色,心中竊喜,暗以為這次用蒙汗藥計殺黃公子成矣。假小二把毛巾往肩上一甩,搖晃著那顆大頭,走進廚房,然後慌張從腰間取出蒙汗藥,往酒壺飯菜裏下個通透,伸手蘸下藥酒,舔了舔,滿意地奸笑起來。這才端著酒菜,眨著眼睛走出來,尖叫道:“客官,酒菜來了。請慢用,嗬嗬!”三衙役早已饑腸轆轆,絲毫未察覺其中的圈套,開懷大吃大喝起來。黃公子假裝喝了幾杯酒,卻用巧勁將酒逼在喉嚨間。片刻間,蒙汗藥藥勁上來,三衙役隻覺暈頭轉向,胡話幾句,趴在桌上不省人事。跟著,黃公子也趴在桌上,一動不動。“哈哈!你這小子總算栽在我們手裏啦。今天,我要為我的兩隻耳朵,還有左腳五隻腳趾報仇。”他嘶喊著,扯掉頭上的毛巾,露出平平的腦側。那小二接道:“沒錯!我們先擰掉他的腦袋,割掉他的鼻子,剜掉他的眼睛,再扭掉他的四肢。哈哈!”“誰要擰掉我的腦袋啊?”黃公子忽然站起身來,微笑道。兩人嚇了一跳,臉上煞白得如同死人,兩排牙齒碰得磕磕直響,半晌方大喊道:“兄弟們,快來救命!那瘟神又活過來啦。”藏在草叢林間的眾武夫聽見兩人的呼喊,躥出身來,直奔酒店,把黃公子裏三層外三層圍起來。那假掌櫃道:“黃公子,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們大夥死!兄弟們,上呀!”眾武夫揮著樸刀快劍,猛撲上來,一陣亂砍。黃公子身戴手銬腳鐐,行動不便,飛身踢開幾人後,闖出酒家,一麵向山梁上跑去。激戰一小時後,一行人你追我趕,跑到一處山崖上。山崖前麵直通山穀,深不可測,已沒出路。假小二獰笑道:“黃公子!你要麼束手被殺,要麼自跳山崖,自己決定吧!”黃公子笑道:“就憑你們這群飯桶還殺不死我!”這時,一團黑影飛過眾武夫頭頂,獰笑道:“我呢?”黃公子看不清來人麵目,就被著著實實踢了一腳,後退十來步,腳下一滑,就跌進山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