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後,回想起這天的情景,回想起我跟許可佳交往的曆史,我悶悶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擠著自己的太陽穴,我問自己:你怎麼就這麼軟弱啊?我真覺得自己不可理喻。除了已經揭示出來的原因,應該還有更複雜的原因,可我就是想不起來。現在,我坐在電腦前,試圖看清一個真實的自己,我發現還是有一些地方看不清。也許並不是每一個人具備完全理解自己的能力。
晚飯後,許可佳陪我父母坐在客廳裏看電視。我聽見她提出來明天可以陪我父母遊覽北京城裏城外的名勝古跡,我父母都很高興,我心裏很不安。他們正商量著遊覽計劃時,我把許可佳叫到了另一間屋子,告訴她我父母年紀大了,一般睡得比較早。許可佳拍了拍自己的腦門,說:“我隻顧著傻高興,把老人家睡覺的時間搞忘掉了。”
送許可佳下樓的時候,我看見許可佳的耳朵上晃蕩著我母親送的那隻耳環。那是一隻鑲有祖母綠寶石的耳環,是我母親出嫁時,我外婆送的。雖然不算名貴,但意義非同尋常。我很想要回來。我陪許可佳走出了小區,一直沒想好怎麼開口。聽著積雪上的腳步聲,我心裏一點一點變冷變硬了。走到了大街上,我有了主意。
我對許可佳說,耳環有點問題,我母親忘了告訴她,套寶石的箍子不牢實,得修一修。
許可佳站住了,說:“是嗎?”她取下耳環,走到一家商店的櫥窗前看了看,“挺牢實的呀。”
我說:“看著牢實,不定哪天就掉下來了。上次寶石掉下來,我母親找了好幾天才找到。”
許可佳說:“那我拿去換個箍子好了。”
我說:“最好是換個箍子。不過也可能是我母親的那一隻有問題。反正一隻換了,另一隻也得換。兩隻得弄成一樣的。”
許可佳笑了,說:“沒事,哪天我都拿去換好了。”
許可佳說:“看你不放心的,好像我連這點事都辦不好一樣。”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帶父母出了門,去長城和幾座皇陵看了看。出門的時候母親問我許可佳怎麼沒來,我跟母親瞎扯了幾句。母親皺起了眉頭,沒說話。路上,許可佳打來一個電話,問我們怎麼提前出發了,我走到父母聽不見的地方,跟許可佳瞎扯了幾句。她問要不要她趕過來,我說不用。
打完電話,我呆呆地望著長城,這麼短的時間就說了這麼多假話,不知道以後還要說多少假話才能補上,心裏真是不爽。我不是故意矯情。如果把我過完22歲生日後我說的假話都收集起來,堆在一起,就會看清楚這一年我的人生態度到底有多大變化。很久以後,我看到了一條為假話辯護的名言:適當說一說假話是善良的表現,因為並不是每個人都有接受真實的能力。從此以後,我覺得越來越不便反對這種說法。
從長城和皇陵回來沒幾天,我和許可佳在海洋館的水下餐廳裏吃過一次海鮮。許可佳突然問我耳環修好了沒有。我假裝沒聽見,像是被魚吸引住了。一些五顏六色的魚在許可佳的腦袋旁聚成一團。許可佳順著我的目光瞧了瞧,用筷子敲了敲玻璃,那些魚立刻像受驚的鳥群散開了,各自飛得遠遠的。許可佳回頭又問了我一遍耳環的事。我隻好又拿假話來抵擋了,我告訴她,耳環被我弄丟了。
許可佳張著嘴望著我,我能感覺到她的視線在空氣中彎成了一個又一個問號。很快,她笑了,問我是怎麼弄丟了的。我臉上在發熱,呼吸困難起來了,感覺很需要潛水員頭上戴著的和背上背著的那一套東西。搓了一會兒臉,我很不情願地編了一個故事,說耳環是在地鐵裏被人偷走的。
許可佳笑出了聲,安慰我說:“這有什麼好難過的?第一,丟了東西又不是丟了人了;第二,偷東西的人又不是你。”見我還在搓臉,許可佳講了幾個海底生物有趣的故事。我配合著笑了笑,很感激她沒有繼續說耳環的事。
此後,我和許可佳還去冰封雪凍的什刹海吃了一次韓式烤魚,去東方廣場回轉壽司吃了一次日式生魚片。顯然,許可佳每次挑餐廳的時候,基本上都是順著我的嗜好和口味。我呢,寧願順著她的意思,跟她在外麵吃吃飯,也不希望她常去我的住處跟我父母攪在一起。我想等父母走了,再跟許可佳把我們之間的關係說說清楚,否則她鬧騰起來,我母親定會幫她,那時候我可真是裏外不得安神。當然,跟她左一頓右一頓的吃著喝著,理由不止這一條了。其實有時候看著她吃東西的樣子,我還是有點開胃的。我很少見到像許可佳那樣熱愛食物的女孩,她有時候吃得稍嫌放肆,還偷偷鬆一鬆皮帶什麼的,臉上和衣服上沾著油漬,她那副吃相的確能讓人感到生活是值得享受的。那一陣子,因為玲姐的事一直懸著,我心裏很不踏實,跟許可佳在一起說說話,吃吃飯,隻要她不逼我太緊,我多少能感到一點放鬆和安定。好在大多數時候她有理有節,進退得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