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9章 白色病室(4)(1 / 3)

鄭楠拉著白冰雪就往外走,蘇警己也隻好跟在他們身後。在醫院門前的飯館裏,鄭楠先給在救護車裏守著老娘的白冰雪的哥哥和司機老梁安排了飯菜,然後領著白冰雪和蘇警己往醫院的家屬區走去。到了二號樓進了一個門洞,走到二樓鄭楠伸手按了左邊的門鈴,就有一個白胖的中年婦女開了門。鄭楠說,媽,這是我的同事。鄭楠的母親熱情地讓他們進屋,屋裏的壁燈亮著,柔和的光線照在猩紅色的地毯上,乳白色的組合家具舒軟的組合沙發二十四寸日立彩電,一套三室一廳的房子看得蘇警己眼花繚亂。蘇警己仿佛一下子跌進深淵裏去,他鎖住自己的嘴巴坐在沙發裏微微地閉上眼睛,他不想讓眼前的東西刺激他。桌上的飯菜索然寡味,他討厭鄭楠那種得意的樣子,他討厭白冰雪和鄭楠的對話。他們說話的聲音像針一樣刺著他的耳孔。鄭楠喝醉了酒一樣在誇誇其談,他閉著眼睛也能感覺到他在那副高度近視鏡後麵閃爍的神采。在蘇警己的印象裏,鄭楠是個有著和他同樣愛好孤僻的人。在月光幽幽的夜晚,他常常看見他獨自一人到河道裏溜達,即使到了第二天早晨,人們往往還能在他黑色的皮鞋上看到殘留著黃色泥巴。在那所鄉村醫院裏,似乎沒有一個人能看透這位醫學院畢業的本科生。當今天鄭楠以另一種麵目出現的時候,蘇警己才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個很不尋常的人。這位麵目白淨的同事的確不尋常。在下午他們回到錦城醫院的門診大樓裏之後,鄭楠沒用十分鍾就辦齊了去做CT的手續。蘇警己坐在CT室旁邊的椅子上隻有一個念頭,他想盡快離開這個地方。在錦城醫院裏,他同一個沒有出過門的鄉巴佬沒什麼兩樣。

老人終於出來了,白冰雪和她哥哥守護在她身旁。可是鄭楠沒出現,他在等待著診斷結果。盡管蘇警己開始有些討厭他,但現在他渴望著他能快點回到這裏,來了結這一切。沒有他,他的心被一種東西壓抑著,這個平時他不太注意的鄭楠在他生活裏突然變得重要起來,他仿佛是一盞替換紅光的綠燈,當鄭楠出現在他們麵前的時候有一些恐慌正悄悄地雲集在蘇警己的眉宇之間。他從他的眼鏡後麵感受到了一絲在溫雪的天氣裏才有的神情,他沒有說話,他隻是朝白冰雪和她哥哥使了個眼色,白冰雪和她哥哥跟著他走到一邊去,沒有誰看蘇警己一眼,他就像不存在似的。在那一瞬間,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最大程度的傷害。在這裏他是無關緊要的,就像走廊裏隨便一件什麼擺設,椅子,或者痰盂什麼的,可有可無。一種憤怒侵占了他的心。他想,走,離開這裏,一刻也不能停留!他站起來,也跟著走過去。

鄭喃說,片子明天才能出來。不過,基本可以確診,是腦瘤。

腦瘤?從白冰雪嘴裏吐出來的聲音有些顫抖。

你別緊張。鄭楠看一眼走過來的蘇警己說,可能是膠質的,在中腦,已經有雞蛋那麼大了。

白冰雪的哥哥眼裏立刻湧動著明燦燦的淚珠,他說,那怎麼辦?

鄭楠說,現在有兩個辦法,一是手術,二是保守治療。

白冰雪說,保守治療?那不是等死嗎?動手術。

蘇警己說,不能手術。

白冰雪說,為什麼不能?

年紀太大了,七十六了,不能做。蘇警己說,你知道,這種手術又不能打開腦蓋骨,隻有在一邊打孔。

鄭楠說,現在我們不討論這些,先住下,做與不做,等明天片子出來,有了結論再說。

蘇警己說,不做,肯定不能做,不做又幹嗎住下?走,現在就走。

白冰雪說,住下吧。

蘇警己說,你為什麼不明白?老人這麼大年紀,就是住下也不能做。

你怎麼老說這話?不能做,不能做,難道你看著讓俺媽死嗎?

蘇警己慌忙解釋說,看你看你,你知道做這手術有多麼大的難度嗎?腦神經那麼複雜,目前隻有北京、上海能做,我們錦城,隻是一個地區醫院,能有這水平……

白冰雪生氣了,她說,你拿個喇叭吆喝去吧,就你有這樣的水平?

蘇警己說,我是沒這水平,但我是醫生,我清楚做下來的後果,如果落個癱瘓……

白冰雪說,那是俺媽,又不用你侍候。

好好好。蘇警己說,算我沒說,你說走不走吧?

白冰雪白了他一眼說,不走!

你們不走我走。他再也不能忍受,說完,他轉身沿著走廊往樓梯口走去。

夜色打了一個趔趄,一下子跌倒在蘇警己的眼睛裏。在這之前,在那輛救護車從錦城路過陳城駛回潁河鎮的這段時間裏,他沒有察覺到夜的臨近。在他大腦的屏幕上湧動著波浪,那波浪撞擊著海岸邊的岩石,發出了類似人類在臨近死亡時所發出的喊叫聲,那聲音使人感到恐懼。起初,蘇警己想從那些絕望的喊叫聲裏找出一些他熟悉的聲音,結果他很失望。在汽車的顛簸裏,他一次又一次做著努力,想從中找到母親和奶奶的喊叫聲,可是這種努力最終還是沒有一點結果。盡管如此,幻覺中的絕望的呐喊已經深深地感染了他,以至影響了他在往後幾天裏的心情。蘇警己走下車來,就在這個時候,夜猛地一下子在他的眼前展開,一處又一處在黑暗裏閃亮的燈光讓他感到陌生。他看著司機說,這是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