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梁說,到家了。
在夜色裏,蘇警己走過花壇,然後穿過一個又一個圓形的拱門,但這些對他來說好象不存在似的,他在海浪撞擊岩石的聲音裏回到了住室裏。在灰紅的燈光下,屋子裏的一切似乎改變了舊日的模樣。一天的奔波讓他感到勞累,他在床上躺下來。睡吧。可是無論他怎樣努力都無法入睡,一件又一件陳舊的往事從眼前閃過,可奇怪的是那些從眼前閃過的往事他一件也沒有記住。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腦子裏一片空白。他想,拉燈睡吧。可是燈光一消失,他就在黑暗裏看到一扇明亮的門洞,門洞裏嵌著一個黑色的影子。那是他的母親。母親就那樣在他的眼前吊著,一雙腳把厚厚的積雪劃出兩道深溝。媽,你就這樣走了嗎?你就沒想想你這可憐的孤獨的兒子嗎?他這樣想著突然淚流滿麵。他說,媽。他折身坐起來,那個黑影就不見了。他聽到有個腳步聲由遠及近,來到他的身邊停住了,他看到有個女人在他身邊躺下來,那是秋霞。他用手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臉說,秋霞。秋霞坐起來,蘇警己看到有光從洞開的房門裏照在她的背後上使他無法看清她的麵孔,他隻能通過她的剪影看到秋霞臉上茸茸的細毛,隻能看到她的眉骨她的鼻梁她的嘴唇她的下巴和她的脖頸組成的優美的曲線。那曲線使他熱血沸騰,他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臉。秋霞說,你想叫我死嗎?他說,我不想叫你死。她說,你幹嗎讓我吃那麼多藥?蘇警己說,那不是我。秋霞說,是你,就是你!秋霞伸手卡住了他的脖子,她說,我也叫你死!蘇警己感到難受,他想推掉那雙手,可他沒有一點力量。我就要死了。他的胳膊無力地垂落下去,落下去的手卻意外地觸到了電燈開關,叭--燈亮了。蘇警己醒了。他翻身坐起來,伸手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思想仍然沉溺在夢中的恐懼裏。四周的夜很靜,他轉身看了看牆壁上的鍾表,時針已經指向了淩晨三點。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外邊的甬道裏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那腳步聲最後在他的門邊停住了。他屏住氣看著他的房門被推開了。薑仲季意外地出現在他的視線裏。
薑仲季劈頭朝他問道,你跟誰說話?
蘇警己感到莫明其妙,他說,沒跟誰說話呀。
薑仲季走進來,他一邊走一邊說,肯定有,你們說話像吵大架一樣,剛才我站在門口時你們還在說呢,她人呢?
胡說八道,哪有人?根本沒有。
薑仲季肯定地說,不但有,而且是個女人,是秋霞!你把她藏在哪兒?
一說到秋霞,蘇警己突然就清醒了。
她說她在你的被子底下,讓我看看。薑仲季說著掀開了被子,床上隻有蘇警己。薑仲季說,秋霞,你在哪?在門後頭?薑仲季說著,轉身就奔到門邊去尋找。蘇警己抬腿下了床,來到桌前拉開抽屜打開一個瓷盒,從瓷盒裏取出一個針管,插上一個針頭,然後拿起一管藥液。他把那管藥液舉在空中,在燈光裏查看著,他看清藥管上印著“三氟拉嗪”的字樣就抬手用針管把藥液敲開了,接著把藥液吸進針管裏。
薑仲季說,你把她藏哪兒啦?
蘇警己拿著注射器走過來,他說,脫褲子,脫了褲子我告訴你。
薑仲季說,她在我褲子裏?
蘇警己說,對,她在你的褲子裏。
薑仲季就把褲子脫下來,他一邊脫一邊找,在哪兒?她在哪兒?
蘇警己說,你看不見,來,我給你拿出來。他說著,就把針刺進了薑仲季的屁股裏。
薑仲季叫了一聲,就平靜下來。他說,走吧。平靜下來的薑仲季站在那裏,蘇警己推了他一下,他就往前走。蘇警己跟著他一直把他送到病房裏。等他往回走的時候,在夜風的吹拂下他突然感到有些頭痛。他想,無論如何我也得好好地睡一覺。
可是第二天醒來的時候,蘇警己仍然感到有些頭痛。他呆呆地坐在床邊,隱隱地感到有些饑餓。他這才恍惚記得,從昨天上午到現在他一直都沒有好好地吃過飯。他想,他的頭痛可能和饑餓有關。他想了想,就拿起碗筷朝食堂裏去。陽光從院子東邊照過來,撒在路邊冬青的葉子上,葉子上的露珠在蘇警己的感覺裏仿佛變成了一些綠瑩瑩的眼睛,從那些眼睛裏放射出來的光使他感到寒冷。行走的腳步震動著他的肚子一沉一沉的,這使他想到了排泄。蘇警己把飯碗放在甬道邊水池的池壁上,然後走進了廁所。他蹲在池子上放了兩個虛屁,可怎樣努力也不覺得有內容排出來,這使他煩惱。他聽到隔壁有紛亂的腳步在走動,接著響起了滋滋的排尿聲。有個女孩在隔壁說,你聽說了嗎?
另一個女孩也在隔壁說,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