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序(1 / 2)

“想當年”一例是要有多少感慨或惋惜的,這本書也正如此。“燕知草”的名字是從作者的詩句“而今陌上花開日,應有將雛舊燕知”而來;這兩句話以平淡的麵目,遮掩著那一往的深情,明眼人自會看出。書中所寫,全是杭州的事;你若到過杭州,隻看了目錄,也便可約略知道的。

杭州是曆史上的名都,西湖更為古今中外所稱道;畫意詩情,差不多俯拾即是。所以這本書若可以說有多少的詩味,那也是很自然的。西湖這地方,春夏秋冬,陰晴雨雪,風晨月夜,各有各的樣子,各有各的味兒,取之不竭,受用不窮;加上綿延起的群山,錯落隱現的勝跡,足夠教你流連忘返。難怪平伯會在大洋裏想著,會在睡夢裏惦著!但“杭州城裏”在我們看,除了吳山,竟沒有一毫可留戀的地方。像清河坊城站,終日是喧闐的市聲,想起來隻會頭暈罷了;居然也能引出平伯那樣悵惘的文字來,乍看真有些不可思議似的。

其實也並不奇。你若細味全書,便知他處處在寫杭州,而所著眼的處處不是杭州。不錯,他惦著杭州;但為什麼與眾不同地那樣黏著地惦著?他在清河坊中也曾約略說起;這正因杭州而外,他意中還有幾個人在—大半因了這幾個人,杭州才覺可愛的。好風景固然可以打動人心,但若得幾個情投意合的人,相與徜佯其間,那才真有味;這時候風景覺得更好。——老實說,就是風景不大好或竟是不好的地方,隻要一度有過同心人的蹤跡,他們也會老那麼惦記著的。他們還能出人意表地說出這種地方的好處;像書中杭州城站清河坊一類文字,便是如此。再說我在杭州也待了不少日子,和平伯差不多同時,他去過的地方,我大半也去過;現在就隻有淡淡的影象,沒有他那迷勁兒。這自然有許多因由,但最重要的,怕還是同在的人的不同吧?這種人並不在多,也不會多。你看,這書裏所寫的,幾乎隻是和平伯有著幾重親的H君的一家人——平伯夫人也在內;就這幾個人,給他一種溫暖的霧圍氣。他依戀杭州的根源在此,他寫這本書的感興,其實也在此。就是那塔磚歌與陀羅尼經歌雖像在發揮著“曆史癖與考據癖”,也還是以H君為中心的。

近來有人和我論起平伯,說他的性情行徑,有些像明朝人。我知道所謂“明朝人”,是指明末張岱王思任等一派名士而言。這一派人的特征,我慚愧還不大弄得清楚;借了現在流行的話,大約可以說是“以趣味為主”的吧?他們隻要自己好好地受用,什麼禮法,什麼世故,是滿不在乎的。他們的文字,也如其人,有著“灑脫”的氣息。平伯究竟像這班明朝人不像,我雖不甚知道,但有幾件事可以給他說明,你看夢遊的跋裏,豈不是說有兩位先生猜那篇文像明朝人做的?平伯的高興,從字裏行間露出這是自畫的供招,可為鐵證。標點陶庵夢憶,及在那篇跋裏對於張岱的向往,可為旁證。而周豈明先生雜拌兒序裏,將現在散文與明朝人的文章,相提並論,也是有力的參考。但我知道平伯並不曾著意去模仿那些人,隻是性習有些相近,便爾暗合罷了;他自己起初是並未以此自期的,若先存了模仿的心,便隻有因襲的氣分,沒有真情的流露,那倒又不像明朝人了。至於這種名士風是好是壞,合時宜不合時宜,要看你如何著眼;所謂見仁見智,各有不同——像冬晚的別賣信紙,我就覺得太“感傷”些。平伯原不管那些,我們也可不必管;隻從這點上去了解他信紙,我就覺得太“感傷”些。平伯原不管那些,我們也可不必管;隻從這點上去了解他的為人,他的文字,尤其是這本書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