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住他的脖子,望著他,眼中充滿了感人的,明朗的愛意。“當然,我愛他不像愛你這樣深,”她說。“我寧可照你的話去做,而不照他的話去做。但是,現在事已至此。如果我現在來對你說‘我不要他’,那就會造成新的怨恨。再做一個乖孩子,自動回來吧。安娜姑媽托我向你致意,那是許多許多倍的愛。她有很多話要對你說。並且,我想,她雖然是個聖女,假若你把這可怕的僧衣脫掉,她會非常高興的。你穿這樣的衣服,就不像以前那個整潔的安得烈了。為了我,回去吧。一想到你在這裏生活得這樣苦,我就覺得很不愉快。假若你出了什麼事,生一場病之類的,我不會在這裏照顧你。答應我,安得烈。答應我你至少會回來參加婚禮,同時可以和安娜見麵說完這些話。”她親昵地摸摸他的臉。他的兩眼緊閉,讓她這樣做。同時,他的嘴唇輕輕顫動著,泄露出他內心的痛苦掙紮。“現在,不要再說什麼。”他終於大聲說,呼吸沉重。“明兒早上,我會到旅店和你再見一麵。到那時候我會告訴你將要怎麼樣。放下手,不要再摸我的臉。打起精神來,丫頭。一切都會順從主的意旨。好好睡一晚。”
他沒有再看她一眼,很快走過菜園,朝修道院大樓走去,終於在門口消失,再也不會回頭看她。但是,她在後麵望著他,陷入深思。她心裏反複思索著他對她說的寥寥數語,希望猜到他的話何所指,並且準備怎麼樣。她搖搖頭,非常痛苦,終於離開菜園,再去找露馨。露馨一直都在擔心,而且很擔心地在外麵等著。她看見丫頭獨自一人回來,而安得烈甚至於沒想到向她說聲晚安,她感到心如刀割。
“我不知道他有什麼不對勁。”那金發女郎說。“當然,我知道他對要嫁佛蘭茲這件事相當不滿。但是,我怎麼辦呢?他明天早上來告訴我他的意見。他幾乎望都不望我一眼,無論如何不肯回家。假若我知道我為什麼要忍受這個,我大可以不必理會他。我可以不必征求他同意,照自己的意思去做。但是,回想起來,我一向這樣做慣了。他始終對我都是很好的。唉,為什麼一切會搞成這樣?”
她們一邊談著這些無用的話,一邊走下山去。這一天其餘的時間便在沮喪的氣氛,以及單音字的交談中度過。佛蘭茲向來不愛多講話,而且安得烈究竟怎麼樣,他才不管呢。等那兩位小姐早入夢鄉時,他還在酒吧間同少數的幾個農人快快樂樂地飲酒,抽煙。
但是,事實上,她們倆隻有一個睡著了,那就是丫頭。露馨整夜不曾閉上眼皮。
離天亮尚有很長一段時間的時候,她聽見外麵有腳步聲傳到院子裏,是向她們臥室的矮窗口而來的。狗聞聲狂吠,但立刻便止住了。她的心跳得很快,匆匆下床,心裏煩躁不安。丫頭還在安靜地睡著。
一點也不錯,腳步聲在窗前停了,一隻手輕輕敲著窗玻璃。“丫頭!’’那是一聲熟悉的聲音。
“我已經醒了,安得烈。”那女孩低聲說。“丫頭還在睡。要不要我叫醒她?”
“好吧,露馨。叫她穿好衣裳,並且要快點。在你們走之前,我還有很多話對她說。”
過了十五分鍾,小旅店的後門輕啟,丫頭走了出來。她轉身麵對著她的哥哥,睡眼惺忪,臉上混合著好奇和恐懼。“早安!”她說。“但是你很早。隻要你帶來好消息,就會把我喚醒。”
“用外衣領子圍起脖子。”他用這句話回答。“天很涼,你不習慣這裏的風。我們一塊兒走幾步。”
她甘心情願地遵從他的意思,用她的大衣將自己圍起來。他倆之間的沉默,那陌生的地方,山上的荒涼景象,以及眼前她哥哥穿著帶披肩的僧衣模樣——這一切她都覺得很奇怪,不覺引發她那愛笑的老毛病。她將外衣一角拉到頭上。“現在我是你們托體派的修女了。”她惡作劇的對他點點頭。他拉著她的手,默默穿過庭院。馬裏的馬匹動了,雞也拍起翅膀來,一隻小公雞過早地開始報曉。但是,在那些矮矮的小屋中的人除了一個可憐的年輕女孩之外,大家仍在沉睡。她透過暗暗的窗戶,向庭院望望,然後深深歎口氣再回到床上,忽而發燒,忽而發抖,等待著天亮。
但是,時已日上三竿,他們兄妹仍未回來。佛蘭茲·希慈在酒吧坐著,麵前是一個灑瓶,額頭緊皺。每隔一分鍾他就跑出去,到街上坐坐,看看是否有他未婚妻的蹤影。最後,他把套好的馬解下來,咒罵著安得烈。露馨一句話沒說。她覺得內心煩死了。現在無論發生什麼事,就她自己來說,一切歡樂和希望都成泡影了。
最後,到大約十點鍾的時候,修道院一位修士帶來一封安得烈頭天晚上寫給露馨的信。信上說他已經下誓言,要參加一個懺悔行列去朝拜一個聖像,為他的母親祈禱。他想丫頭會陪他同往的,所以,他們不必等她回來,可以回家了。到適當的時候,丫頭會回到梅侖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