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教士最後還是放下提琴,用便袍的袖子擦擦額上的汗,然後,很快把教±的黑製服穿上。女仆進來,把剩下的酒倒入一個小瓶裏;安得烈不得不把酒瓶放到衣袋裏。她把主人的帽子拿來,然後照著他們下樓。這時候,藤蔭巷已經安靜下來,隻可聽見酒店裏傳出的意意大利泥水匠和白天班工人的歌聲和笑聲。各處也可以聽到爭吵聲和激烈的談話聲。守衛人坐在他們敞開的小屋裏,準備守夜的工作,看樣子今夜會很冷。他們來到教堂前的方場時,十點鍾彌撒教士便停下腳步說:“孩子,現在你先走,我要找主教辦點事。我辦事時不能帶你去。我在半小時後就來找你。同時告訴丫頭,就說我說的,結果一切都會很好。”

他把手伸給安得烈。安得烈接過來,很恭敬地吻吻。然後,他在教長宿舍下麵多停一會,然後才鼓足勇氣走上去。但是,葡萄酒的力量對他很有幫助。他到達教長宿舍時,隻有輕微的心跳,那是由於爬上陡的石級所致。

他那天晚上在那裏說些什麼,以及他得到什麼答複,他不願向任何入透露。但是,一刻鍾以後,他再下來的時候,他整個的人都變了。那葡萄酒的力量已經退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沮喪。他爬上通庫其爾山的崎嶇道路時,不住地歎氣。最後,他看到山頂上那所小房子,窗口透射出微弱的燈光。這時候,他歎氣的聲音甚至更沉重,並且很想回頭走。不過,他雖然愛莫能助,但至少不能在那小兩口遇難時把他們撇開不管。因此,他連門也不敲,便自己伸手打開,邁進那熟悉的門限。

他在廚房裏找到那小兩口,那就是那母親去世的地方。安得烈站在爐子前麵吹火,煮玉米粥。丫頭漠然地坐在靠牆的床上。她仍然穿著在朝聖的長途上所穿的外套,仿佛現在仍未回到家裏,永遠不可能在任何地方找到一個家了。教士走到床前對她說晚安時,她吃了一驚,仿佛要起來似的移動一下,然後又頹然坐在床上,蜷伏著,兩手緊貼在臉上,不出一聲。

“丫頭,”牧師說,“你不是認出是我了嗎?”

她連忙點頭,並未望著他。

“你不正麵看看我嗎?你對我不信任嗎?”

她沒回答,但是他看到她渾身發抖。他難過地搖搖頭。“安得烈,”他說,“你到臥室一下,我要私下裏同丫頭說幾句話。”

那青年馬上照辦,但是,他並未走進臥室,反而走到外麵。因為屋裏很憋悶,透不過氣來,他在這裏麵受夠苦了。

“現在,我的孩子,”十點鍾彌撒教士開始說,“勇敢些,聽聽我要給你說的話。不錯,你們倆確實犯了罪。假若你們吃了不少苦頭,你們就得接受;那是主給你們的懲罰和贖罪的機會。但是你的罪並不是嚴重得不能補償。使你最驚慌,良心的負擔最重的憂慮,我能——感謝天主——我能為你除去。那就是,我可以告訴你並且作證:安得烈不是你母親所生的兒子。教堂的儀式能夠,並且會使你們結為基督教許可的正式夫婦。因此,你可以安心了。你可以抬起頭來,不要讓你的幻想使我和安得烈煩惱了。那幻想隻會增加邪惡,並且是來自惡毒的敵人,因為他想毀滅靈魂。”

他預料這些話會使她平靜下來,最後她會說些什麼了。但是,她一動也不動地坐在那裏,仿佛他所說的每句話都不是說給她聽的。他更進一步走過來,輕輕地把她的手由臉上拉下來。她的手又冷又濕。然後他看到在這短短的幾個月之中,她那柔嫩的孩子氣的容顏已經改觀,使他痛苦不堪。她的兩眼緊閉,雙眉緊鎖,仿佛經過強烈的感情掙紮,她的嘴唇半張,她的麵頰上的輪廓,本來是比較細致分明的,如今,教士將她的手移開時便發現到,已經變成深紅色了。他深深同情地端詳著她。“丫頭,說句話吧。”他用力地說。“我如果不知道你的困難何在,是不能幫助你的。假若我向你保證安得烈不是你的哥哥,這還不夠嗎?”

她用力搖搖頭,然後睜開眼。她眼中露出的呆板狂放的樣子嚇壞了他。“我很明白。”她無精打采地說。“母親叫我不要上別人的當。她欺騙了每一個人,教會以及市政府方麵的官員。但是誰也不能欺騙主。不是這樣,又怎會有別的可能呢?他的母親在哪裏?她如今為什麼不幫助他?在他受苦的時候,為何不幫助他?我很明白。誰也不能幫助我們。除了死神,誰也不能把我們倆結合在一起。現在你走吧,不要理我吧。你在這裏幹什麼?但是,首先,我必須——啊,這孩子!——”

她停下來,全身又顫動起來,眼睛又閉起來。突然間,她變得沉著些,似乎在考慮什麼事情。“這是真的嗎?”她的聲音裏含有恐懼的成分。“我真的可以同他進教堂,而你真的會為我們祝福嗎?是的,要是能那樣做,就很好了。但是,我很明白:你們都受騙了。你要是去為我們祝福,在舉行婚禮儀式時,你說‘你們當中如果有人知道確實的理由並指出婚姻的障礙,認為這兩個人不可結為夫婦’的時候,你會看到他的母親突然站在聖壇那裏哈哈大笑,因為她欺騙了你,你不能給我們祝福。那就是會發生的事,我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