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 技巧 小說創作的實與虛(四) 劉慶邦(2 / 2)

在現實生活中,那兩個拿人命換錢的家夥,直到東窗事發,才停止了罪惡行徑。我不能照實寫來,那樣的話,就顯得太黑暗了,太沉悶了,也太讓人感到絕望。我必須用理想之光照亮這篇小說,必須給人心一點希望。從全人類目前的現狀來看,在工業化飛速發展的今天,頭腦高度發達的人類似乎已經無所不能,人類能上天,能入地,能潛海,還能克隆牛,克隆羊,克隆人等。可以說人類在科技層麵是大大進步了,甚至每天都有發明創造,每天都有新的進步,仿佛整個地球都容不下人類了。可是人的心靈呢?人的靈魂呢?是不是也在隨著進步呢?大量事實表明,人心進步一點非常艱難。科學技術的進步有時不一定能改善人心,反而把人性的惡的潛能激發出來,導致資源爭奪不斷,局部戰爭不斷,汽車炸彈爆炸不斷。這時作家的責任就是堅持美好的理想,提醒人們,不要隻滿足於肉身的盛宴,還要意識到靈魂的存在,讓靈魂得到一定關照,不致使靈魂太墮落。我給小說起名《神木》,除了早期有些地方不知煤為何物,把煤稱為神的木頭,也是想說明世界上任何物質都有神性的一麵,忽略了物質的神性,我們的生命是不健全的,生活就會陷入愚昧狀態。有了神性的指引,生命才會走出生物本能的泥潭,逐漸得到升華。

在《神木》這篇小說中,我的理想體現在有限製、有節製地寫了其中一個人的良心發現和人性複蘇。一個人急於把騙來的孩子打死,另一個人卻遲遲下不了手。這個人也有孩子,他的孩子也在讀書。由自己的孩子聯想到被騙來的這個孩子,他對這個孩子有些同情。他想,他們已經把這個孩子的爹打死了,如果再把這個無辜的孩子打死,這家人不是絕後了嘛,這樣做是不是太殘忍了。所以他找多種借口,一次又一次把打死孩子的時間推遲。他說,哪怕是槍斃一個犯了死罪的死刑犯,在槍斃之前,還要給犯人喝一頓酒呢,他建議讓這個孩子也喝一頓酒。酒喝過了,他又說,這個孩子長這麼大,連女人是什麼味都不知道,帶他去按摩一次,讓他嚐嚐女人的味吧。於是,他們又帶孩子去了礦區街邊的按摩店做了按摩。至此,這個人可以把孩子打死了吧。按照這次分工,這個人負責把騙來的人打死,另外一個人負責和窯主交涉,要錢。可是,他還是不忍心把這麼一個純真的孩子活活打死。後來,他在井下做了一個假頂,也就是用木頭支柱支起一塊懸空的大石頭,準備在適當的時候讓石頭掉下來,把這個孩子砸死。這樣在不知情的人看來,這個孩子是被冒頂砸死的,不是因為別的原因死的,他心裏會好受一些。在他冒著危險做假頂時,另一個人不但不幫忙,還站在一旁看他的笑話,諷刺他,說他是六個指頭撓癢,多這一道。他把假頂做好後,另一個人來到假頂下麵,說要試一試假頂做得怎樣。他說可不敢試,弄不好,他們兩個就會被砸在下麵。說著,他用鎬頭對另一個人甩了一下。這一甩,尖利的鎬尖打在了另一個人的耳門上,耳門那裏頓時出了血。另一個人以為對方要把他打死,換錢,兩個人在假頂下扭打起來。扭打中碰倒了支石頭的柱子,石頭轟然而下,反而把兩個害人的家夥都砸死了。臨死前,做假頂的人對孩子喊,讓孩子跟窯主要兩萬塊錢,回家好好上學,哪兒都不要去了。結果是,孩子上井後對窯主說了實話,窯主隻給孩子很少的一點路費,就把孩子打發了。直到最後,我都讓孩子保持著純潔的心靈,沒讓孩子的心靈受到汙染和荼毒。這也是我的理想所在。

導演李楊在把《神木》拍成《盲井》的過程中,下了不少礦井,付出了不少艱辛,我應該感謝他。但我對電影也有不滿意的地方。比如:他讓兩個家夥嫖娼之後,在歌廳裏大唱“掀起社會主義性高潮”,這在小說裏是沒有的,我認為沒有必要。再比如:電影收尾處,他讓孩子說了假話,得到了兩萬元賠償,這也有悖於我的初衷,我的理想(待續)。

[ 作者係北京作協副主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