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 技巧 小說創作的實與虛(四) 劉慶邦(1 / 2)

小說創作的實與虛(四) 文\劉慶邦

我所說的小說創作的三個層麵,是步步登高的三個層麵。但三個層麵並不是孤立的,截然分開的,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相緊密聯係在一起,最後通過完成的小說,渾然形成一個完美的整體。

從實再到虛,是一個比較高的層麵,要達到這個層麵是有一定難度的。有的作家點燈熬油,苦苦追求,都很難說達到了這個層麵。在我的有限的閱讀經曆中,能讓我記起的達到“太虛”境界的小說不是很多。如果讓我推薦的話,外國作家的小說,我願意推薦海明威的《老人與海》和契訶夫的《草原》。中國現代作家的小說,我願意推薦魯迅的《阿Q正傳》和沈從文的《邊城》。而我國當代作家的小說呢,我覺得史鐵生的《務虛筆記》、劉恒的《虛證》、還有閻連科的《年月日》等,在虛寫方麵做得比較成功。特別是沈從文的《邊城》,我看了不知多少遍。每看一遍,都能激起新的想象,並得到靈魂放飛般的高級藝術享受。《邊城》是經典性的詩意化小說,可以說整部小說都是用詩的語言寫成的,堪稱一部不分行的詩。朋友們可能注意到了,我所推薦的以上幾篇小說,之所以達到了小說創作的高境界,是它們都具備了以下幾個特點。第一,小說是道法自然的,與大自然的結合非常緊密,都從大自然中汲取和借喻了不少東西,從而使小說得天地之靈氣,日月之精華,雨雪之潤澤,實現了和諧的自然之美。第二,小說從大麵積的生活中抽象,抽出一個新的、深刻的理念,然後再回到生活中去,集中詮釋這個理念,完成了對生活的高度概括。第三,這些小說的情節都很簡單,細節都很豐富。它們不是靠情節的複雜多變取勝,而是靠細節的韻味引人入勝。沈從文在自我評價《邊城》時就曾經說過:用料少,占地少,經濟而又不缺少空氣和陽光。第四,這些小說都在刻畫人物上下足了工夫,人物不但情感飽滿,而且有人性深度。

我自己的小說,不敢與上麵的小說相提並論。但當我逐步確定了虛寫的意識之後,在虛寫方麵也下了一番工夫,並取得了一定成果。如果讓我舉例的話,我願意舉一些自己的短篇小說,如《梅妞放羊》《響器》《遍地白花》《春天的儀式》《紅圍巾》《夜色》《黃花繡》等等,大約能舉出十多篇吧。我所列舉的這些篇目,都是短篇小說,沒有長篇小說和中篇小說。我自己覺得,在小說的務虛方麵,我寫短篇小說做得稍好一些。還有,我所舉的這些例子都是農村題材,沒有煤礦題材和城市題材。這是因為,我離開農村已經多年,已與農村生活拉開了距離。我所寫的農村生活的小說,多是出於對農村生活的回望。這種回望裏有對田園的懷念,有詩意的想象,也有鄉愁的成分。近處的生活總是實的,而遠方的生活才容易虛化,才有可能寫出讓人神思渺遠的心靈景觀。

我們對小說的虛寫有了理性的、清醒的認識,是不是說以後每寫一篇小說都能達到虛寫的效果呢?我的體會是,不一定。因為現實像地球的引力一樣,有著強大的吸引力和糾纏力,現實像是一再攔在我們麵前,讓我們寫它吧,寫它吧,我們一不小心,就會被現實牽著鼻子走,並有可能掉進實寫的泥潭。反正我並沒有完全擺脫現實的誘惑和糾纏,加上抽象能力有限,不能超越現實,有些小說仍然寫得比較實。為了給自己留點兒麵子,這裏就不舉具體的例子了。

那麼,在《神木》這篇小說裏,從實又到虛做得怎麼樣呢?這個層麵體現在哪裏呢?是否做到了從實又到虛的轉化和升華呢?我可以負責任地說,在從實又到虛的轉化和升華中,我還是做出了自覺的、積極的努力,給小說揉進了一些虛的東西,使虛的東西成為推動小說向前發展的動力,並最終主導了這篇小說。在這篇小說當中,虛的東西是什麼呢?是理想,是我的理想,也是作為一個作家應有的理想主義。我一直認為,人類的發展,社會的進步,民族的複興,包括個人的前途,都離不開理想的引導和推動。理想好比是黑暗中的燈火,黎明前的曙光,一直照耀著人類前行的足跡。作家作為人類精神和靈魂的工作者,工作的本質主要是勸善的,是改善人心的。他有時會揭露一些醜惡的東西,其出發點仍是善意的,是希望能夠消除醜惡,弘揚善良。所以作家應始終高舉理想主義的旗幟,在任何時候都不放棄自己的理想。史鐵生曾經說過:現實注定是殘缺的,理想注定是趨向完美。現實是常數,理想是變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