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遭報應負心郎頭戴綠帽(1)(1 / 3)

阿明粗粗的呼吸直噴到阿巧的臉上:“我想你想了三十年,你倒好,跟著人家享福去了,我可苦了,直到現在也沒有……”

歲月難老,韶華易逝。

每當姚阿巧晨起臨妝,望著鏡中那個已讓許多細細皺紋悄悄爬滿眉梢與額頭的婦人時,看著養兒緯國與施莉玲那種唧唧我我、甜甜蜜蜜的情景時,她總忍不住要從心底油然升起一種莫名的嫉妒之意,長出一種無可排解的孤獨空茫、惘然若失之感。

盡管蔣介石不忘舊情,每每路過蘇州,總要停車專門接見她與緯國,然而這對姚阿巧來說,畢竟是紙上談兵、隔靴搔癢,每次接見歸來,她的心中總是百感交集,怨恨悔愧,好長時間才能得以平靜。她怨自己命苦,苦熬苦掙了半世人生,眼見得夫君終於出人頭地,自己卻非但沒有資格跟著享受富貴榮華,反而眼睜睜地看著那個財大氣粗的宋小姐生生地奪去了自己的位置,讓自己像一隻破皮球似的,被人家一腳踢到牆角落裏,空擔了個司令夫人的虛名不算,還義務為人家撫養後代;她恨蔣介石薄情寡義,一旦權位到手,便全忘了當年在陳都督家對她立下的山盟海誓,全忘了阿巧對他的一片深情,活脫脫做了戲文中的那個忘恩負義、喜新厭舊的陳世美;她悔的是當年自己意誌不堅定,聽隨養父母的擺布,沒有膽量追隨那個小竹匠一起私奔外逃,以致自己後大半輩子恁受苦難,最終做了個活寡婦;她愧的是雖說自己現在住的是庭院樓閣,吃的是山珍海味,看似榮華富貴了,但卻無顏回轉家鄉,盡管家鄉北橋就在咫尺。自從她半路上甩了姚天生,跟隨了姓蔣的消息傳到家鄉後,養父母氣急攻心,兩年中先後歸天而去,而自己居然鬼迷心竅,甘願在上海給那個寧波男人做小老婆,賭氣沒有回家鄉為兩老送終,為此硬是擔上了個不忠不孝不貞不節的壞名氣……

於是,姚阿巧徹底追隨起了毛福梅的腳印,把心思漸漸轉向了虛無飄渺的佛門。所以,她除了一年幾次去靈岩寺院、西院戒幢律寺燒香拜佛外,平時輕易不出大門。

也許是冥冥上蒼也在為她抱不平,也許是皇天老爺的特意安排,在這個悶熱的夏日傍晚,姚阿巧用過晚飯後,漫不經心地搖著團蒲扇,一個人信步穿過後花園,鬼使神差似地來到了後院側門口。

門虛掩著,暮色中,門外幽暗的小巷裏涼嗖嗖的,布滿青苔的巷壁上,散發出一陣陣幽幽的青草味。姚阿巧的身心感到陣陣舒坦,不由停下了手中的扇子,將圓渾渾的肩膀軟軟地倚在門框上,讓陰涼的弄堂風肆意地吹拂她身上的黑色香油紗短衫褲。

不遠處,弄堂轉角處,黑呼呼地聳立著一根東西,是電線木杆?還是一棵冬青樹?暮色中,阿巧分辨不清。然而,隱約約間,那團黑影卻似乎動彈了一下。總不見得是赤佬吧?阿巧信神信鬼,不由心頭有些緊張。她強作鎮靜地咳嗽了一聲,以壯己膽。

然而,那黑影居然大動起來,並“沙沙”地向她走來。是人?但是誰呢?掩在那裏幹什麼呢?

“啥人?”阿巧低聲問了一句,同時縮身退回側門內。

“是我。”一個男人的聲音沙啞地響了起來,那腳步卻沒停下。

“你是啥人?”阿巧的身子再次向門內縮了縮,一隻手把住了門扇,以便隨時關門拒客。

“北橋人。”

“北橋人?”姚阿巧的心頭一凜。

“北橋南橋頭人。”

“南橋頭人……”姚阿巧的惱莫名地跳了個歡。

黑影緊貼在阿巧麵前的弄壁上,不動了。

“你真是南橋頭人?”

“你聽我這口音不像嗎?”黑影反問道。

“那麼,你進來坐一坐吧。”姚阿巧笑了,這熟悉的鄉音,每次聽來,總讓她感到分外親切。自從回到家鄉這多年來,不時常有老家的鄉裏鄉親慕名打探尋到這裏,要見一見或有事求一求這個出自家鄉的貴婦人。每每這時,姚阿巧總不分你我,一律給予熱情接待。哪怕是家鄉來賣香瓜西瓜的,隻要是家鄉來的人,她都一視同仁,留人家坐一會,喝一杯茶,吃一頓飯,抑或幫助人家解決一些盤纏鈿。

可是,那黑影仍站在那裏沒有動彈,也沒說話,隱約中,隻聽得他呼吸粗粗的、急急的。

“咦,你怎麼不進來呀?”姚阿巧感到有點奇怪。

“我想,我想向你打聽一個人。”

“你要問啥人?”

“就是、就是當年在南橋頭開小店的姚小寶的囡唔(女兒)阿巧。聽說她就住在這裏。”那黑影的問話吞吞吐吐,遲遲疑疑。

姚阿巧無聲地笑了笑,反問道:“你是南橋頭啥人家的?”

一語剛落,忽然,那黑影激動起來,快步走上幾步,湊到阿巧麵前,聲音也有些嘶啞了:“你,你就是阿巧?我聽出來了。”

一道閃電從姚阿巧的眼前掠過,終於,她從似曾相識的熟悉的鄉音中,隱隱感到了什麼,但她還是努力平靜著自己的心情,追問了一句:“你到底是啥人?”

“阿巧,我是阿明呀!”黑暗中的榮阿明,聲音都帶了哭腔。

“阿明……”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甜酸苦辣都有的滋味,從阿巧心尖尖上洶湧地泛了起來,一汪熱辣辣的眼淚從阿巧的雙眼中肆無忌憚地浮湧了上來,一時上,她居然不知說什麼好,隻是哽咽地冒出一句“三十年了……”,便再也說不下去了。

他們久久地相對著,沉默著,靜寂中,隻聽見阿巧手中那把蒲扇在“簌簌”地顫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