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灰沉得有些肅穆。
這場雨已經下了很久,久到後備電源所能供給的最後一絲光亮也從這座建築中熄滅。混雜著泥漿、血液的雨水從四麵八方湧入其中,似乎要將它徹底吞沒,成為陸上永遠的亞特蘭蒂斯。
公元2345年12月,象征著人類生命科學最高水平的白鴿研究所宣告淪陷,與它的鋼鐵壁壘一起,猶如巨大巍峨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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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可否認的是,它們正在變得狡猾。”
“我不敢說,是否因為無數的戰爭而讓它們得到了進化,或者摸索到了人類的生產生活規律,它們對我們造成的威脅都已經今非昔比。”
“我相信您更能明白這一點,萊昂斯博士。”是位正值壯年的男人,聲音低沉而嚴肅。
沉默許久,另一個人才道。
“自然。”
“……”
一名少女被束縛帶桎梏在手術台上,不知過了多久,手腕布滿的血痕已經青紫腫脹。可以預見的是,在昏迷之前,她掙紮的力度有多決絕。
是水聲將她驚醒,夢中的聲音如謝幕般悄然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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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過分安靜,遠古基因中的求生本能讓她頃刻驚惶不安。少女呼吸得很用力,仿佛即將麵臨窒息,而由於寒冷,那道細長的氣息已形成清晰可見的白霧。
心髒處的鈍感才逐漸消散,手腕的刺痛癢麻在那瞬間有了存在感,一齊朝她報複而來。少女渾身被冷汗浸濕,還能聞見雨的潮氣。
還有死寂。
安繆爾躺在手術台上。因為斷電,整個房間內沒有任何光亮,她看到的,隻有無盡的黑暗。
她已經沒有力氣掙紮,也沒有力氣哭泣,似乎已經放棄了所有希望,在等待最終結局的到來。或許還會怨恨命運弄人,竟然不願讓她在睡夢中安然死去。
安繆爾沉默地望向上方,微微蜷縮起了身體,像母親腹中的胎兒那樣。
她隻是想,為什麼自己還活著。
不用照明,安繆爾也能從空氣中濃重的血腥味裏判斷出這究竟是多麼慘烈的一場屠殺。
記憶裏那些鮮活的麵孔已經毫無生氣地倒在了手術台下,卻仍朝她撲來,似乎要以脆弱的血肉之軀阻擋在她和那群異種之間。
“……騙子。”
她的嗓音嘶啞。
安繆爾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體內的生機正在不斷流失。
沒有什麼辦法了。徹底斷電,氣溫驟降,沒有食物,傷勢惡化,她能感覺到四肢變得麻木,由於過度寒冷而戰栗的內髒脆弱不堪。
而她動彈不得。
屬於死亡的恐懼和不甘在這一刻忽然湧上心頭,讓安繆爾產生了一種沒由來的怨懟,甚至殘酷的感情。
但她不能死,起碼不能死在手術台上。
“哢嗒——”鎖扣落地。
纖瘦嬌小的身形跌跌撞撞從手術台上摔下,撲進了及踝的泥水裏,磕傷了膝蓋。許久不曾活動的關節僵硬萬分,下意識撐著地麵的手腕受到了二次傷害,尖銳的疼痛刺入她的大腦皮層。
而在起身的時候,她又被屍體再度絆倒。
安繆爾深吸著氣,頻率不穩定甚至有些雜亂。她不顧泥汙,抬手攏起自己遮眼的長長卷發,摸索著地麵上早已失去溫度的人形。
身份銘牌鋒利的金屬邊角刹那劃傷她的指腹。安繆爾微微頓了頓,開始盲讀上麵的文字。
“A,l……bert,Lyons.”
隨後是長久的沉默。
這是她再熟悉不過的人名,阿爾伯特·萊昂斯,白鴿研究所的所長,她的養父。
但現在沒有力氣為他哀悼。安繆爾隻是將他的身份銘牌摘下,塞進了自己的病服外套口袋裏。
再次踉蹌著爬起,少女最後看了地上一眼,便衝出了早已狼狽不堪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