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有天真可能對很多人來說都是件好事。天真可以使人容易忘記某些傷痛,忘記某些不願意回想的醜惡,從而變得純潔;天真還可以讓人對未來充滿憧憬,對美好充滿向往,所以,在擁有天真的人的眼裏看來這世界是如此美麗,是如此的值得期待,從而生活的更有活力,每天容光煥發;但說起來天真最大的好處卻是可以使人堅持自己的信念,從而不被某些醜惡所迷,不被某些黑暗擊倒。
但是對於一種人而言,天真卻絕不是什麼好事,這種人就是政客。作為一個宦海裏遊泳的下水者,你麵對的每一個人都可能是你的敵人,每一個人都可能是你的的隱私的揭發者,你的醜事的告密者,你的美好的毀滅者。所以你要學會的是把每一個人都當成自己的敵人,去防備他們,去打擊他們,去操縱和掌握他們。政客,是一個一切以人性為研究核心的職業。所以作為一個政客,如何了解別人的欲望,掌握他們的需求,從而包裝自己手中的籌碼,並以之來把自己潛在的敵人變成自己可能的盟友,就是一種必不可少的甚至是主要的職業技能。
所以天真對於每一個有誌於在政客這個職業中開疆擴土的人來說都如穿腸毒藥,一針見血,再見封喉,當然,也有直接就封了喉了的。內心裏的天真哪怕隻是那麼一點點偶爾的流露,讓自己的決斷受到那麼一點點的天真的影響也足以瞬間導致萬劫不複的結果。因為天真,所以你死去。天真,對於某些人來說實在是一種奢侈的性格品質。
李膺李元禮其實並不天真,從少年時代起,就清高自守,麵對周圍各種繁雜人等的恭維甚至諂媚,他都能瞬間看透這種種麵具之後的那些險惡用心。作為名重一方的名士,他看的懂太多各種隱藏在親近之後的利用之心,他也能嫻熟的借用這些親近之心來達成為自己揚名的目的。他並不天真,相反,他很清楚人性的醜惡,也能夠遊刃有餘的駕馭這種醜惡。
但是,他猜不透人心底裏的深藏著的愚蠢。
是的,愚蠢,由過度自私導致的愚蠢。愚蠢才是導致天真墮落的真正誘因。
郭蘊在雁門臨時的大宅內,王複內心痛惜得敘述著:“吾朝庭有幾個世家大族,擁有天下大半財富,掌握著天下官吏查舉任用之權,一宅之內,少則數千,多則上萬家奴伺候,每日裏山珍海味,出門則前呼後擁,豪奢遠甚於皇帝,名義上非天下之主,實則實權甚至超越深宮之內。人生如此,還有什麼奢求!吾師以為,這等人所求無非澄清朝政而已!實際上,當日吾師與這些人私下聯絡時,這些人也都是如此表述。於是乎,我的老師,天下楷模李元禮公,熱血滿腹,四處奔走,自以為做了天下最崇高的事業,功績堪比伊尹霍光。那段時間,我的老師總是忙忙碌碌、精神抖擻、滿麵神光——可結局卻是——我的老師成了那些人眼中最好玩的——天下名氣最大的——小醜!”
“小醜啊!”王複激動地渾身發抖,蹭的一下站起身來,卻不注意直接帶翻了身前的精美幾案,案幾上美酒佳肴、湯湯水水刷的一下噴出去數尺之遠。但王複卻渾然不覺,自顧自仰麵長歎。
“小醜啊!————我恩師少年揚名,聲名傳達於鄉裏,待到冠禮時,已是名重一方的青年俊彥!後知查舉入官,曆任青州刺史、漁陽太守、烏桓校尉、度遼將軍,我大漢北部數千裏邊疆,哪一處沒有留下我恩師兢兢業業,勤謹執政的美名?幽州烏桓進犯,我恩師以書生之軀執劍親上戰場,曆經數十戰,從無敗績,待擊敗賊子後又派人安撫得力,至今烏桓各部落猶自廣泛傳頌我恩師恩德。”
“檀石槐何等英雄!乃塞外數百年一出之霸主雄才!混一草原,東突西擴,擊敗高句麗、烏桓、匈奴、西羌各族,在西域滅國數十,數十年間稱雄異域,其治下之遼闊直可與我大漢疆土相媲美。但就是這等梟雄,集麾下各族精英,親領數十萬控弦之士,卻幾度大敗於我恩師手下,丟盔棄甲而逃。後來曾聽聞其在王帳言曰:若有李度遼在時,終不敢南下而牧馬!”
“文可安邦,武能定國!我恩師這樣百年難得一見的天下大才,在這幫朝廷蛀蟲眼裏,竟隻是個供其玩笑的醜角!”
“這幫子囊蟲廢物,憑著家世和幼年讀的一點經書上位,壓榨黎庶則手段迭出,治國安邦卻一無是處,除了那一肚子的陰謀鬼蜮伎倆,他們能真正做些什麼實事?能為國家百姓立的什麼功績?”王複怒瞪著一雙本不突出的眼睛,卻仿佛從中放出什麼堂皇正大的神光來,對著郭蘊質問。
郭蘊被這突然一問驚得渾身抖動起來,強忍著身上的顫顫巍巍,哆嗦著回道:“將軍勿問小侄,小侄又哪裏說的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