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著郭蘊看了半晌，王複才長歎收回目光，繼續自己的訴說：“我恩師當年聯絡的大臣們，當麵都是連聲讚歎我恩師為國為民之心，慨然應諾，到最後消息走漏圖窮匕見時，卻沒有一個人伸手支持。反而張央張然明受宦官偽詔便立刻出手抓捕黨人，陷人於死地……這幫子朝廷官僚，竟就這樣眼睜睜看著我恩師束手入獄，被奸宦們折磨至死，他們事前的承諾，事後的推諉，全都是狗屁！我恩師與天下士子心中的朝廷大義，成千上萬士子奔走呼號的慘烈行狀，乃至最後，無數士子精英被小吏們折磨淩虐……這整個天下鬧得轟轟烈烈的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悲壯大行！在這般世家官僚眼裏，都隻是一場戲！一場戲啊！”眼中含著淚光，王複低頭沉默下去。王信三人也緘默不言。廳中一片死寂沉靜。
半晌，王複抬起頭來，問郭蘊道：“賢侄，你的理想是什麼呢？”
郭蘊似心中有所膽怯，小心翼翼言道：“小侄心中早有心願，便是輔明君，定邊疆，伐北胡，永絕邊患！”
“哦？如此這般心願，你認為在如今朝廷治下，有可能成功麼？”王複饒有興趣的問道。
“如今朝局下，自是不可能成功，因此才更希望有叔父這樣的大才出來一整朝綱，振奮天下士人之心，方能有所作為。”
“嗬嗬！賢侄言不由衷啊！餘一邊疆老吏，沒有這樣的胸懷才具，這天下終究是你們的，隻有你們這些人堅持信念，才有可能抓住時機，扭轉時局。隻是身在局中，又怎可能看清形勢，保持方向呢？”王複輕聲低語，像是問郭蘊，又像是問自己。
看著王複心中低苦，郭蘊突然鼓起勇氣問道：“既是終究要伸張自己誌願，將軍為什麼不想辦法團結並州士族，依仗這股力量去和朝廷中的那些人討價還價，進而影響朝局呢？”
“嗬嗬！賢侄，你我都身在局中啊！團結並州士族，談何容易。況且朝中幾個老家夥把持朝政多年，勢力遍及天下。而並州士子從來都不曾在朝中有多少地位。別說我們，就是關中雍涼二州，多年來人傑地靈、才傑迭出，扶風馬氏，安定皇甫氏，北地傅氏，多少前朝大族，軍閥世家，不也是被打壓的喘不過氣來。這天下大局，幾時有我們並州邊地的士子們置喙的機會呢！對那些掌握朝政的世家們而言，我們並州士子也不過為他們看守家門的鷹犬而已啊！”
“如此這般齷齪，難道他們便不擔心我們這些世家也反了嗎？”王信忍無可忍，出言相詢。
“我並州邊地土地貧瘠，錢糧皆不能自足，便是反了，也奈何不得他們。隻需卡緊進出並州通道，便餓也餓死了我們。又怎麼可能威脅得到朝廷。”王複搖搖頭無奈說。
郭蘊緩緩出聲道：“叔父以為，若是天下大局崩亂，憑我並州曆經百年戰患，訓練出的百戰精卒，可否對朝廷大局施加以影響呢？”
“哦？若是如此境地，我邊郡各州，勢必會勢力大漲，憑著這些百戰精兵入關勤王，那時，必會在朝局上占得一席之地。隻是，天下大亂，受苦的都是各地百姓，野心家此起彼伏，朝政一塌糊塗，到那時，沒有中原出產作為後盾，就憑我等邊地的人力物力單獨守境尚成問題，又何談出關平胡。到那時都是自顧不暇了，這樣的情形，又哪裏是什麼好時局呢？”
“可是，聖人也有言，先禳內而後安外，若有這樣的時機，說不定對我並州邊郡而言反是個機會。我等憑這時機清君側、掌握朝政，一掃那些中原大族一統朝政的亂局，澄清吏治，重整羽林軍，打擊中原世家，引邊關士族入京，不然總是那些中原士族發號施令，我等永遠也得不到一展長才的時機。”
“哦？你真的這麼想？”王複轉過頭來凝視郭蘊。
“小侄也隻是假設而已，我等總要為我們並州士族著想，這樣的機會若是出現，要不抓住豈不可惜！”似是不敢正視王複的眼睛，郭蘊的眼神很有些閃爍。
王複凝視郭蘊良久，然後轉過頭去，在郭蘊心頭放鬆的時候突然長長歎了口氣：“士珍，你準備好了嗎？”
郭蘊突然被這麼一問，一時有些迷糊：“叔父，什麼準備好了麼？”
王複回頭定定看著郭蘊，輕聲卻緩慢堅定的問道：“士珍，你——準備——好了——麼？”看著王複慈祥而充滿戲謔的眼睛，郭蘊突然感覺頭皮發炸，渾身汗毛都仿佛豎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