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昭德哪裏能接受老人下跪,他連忙扶住老人,人命關天的事情讓他遇上了,更讓他為難的事情也讓他遇上了。老人身後的那些年輕人,眼睛裏冒出來的都是餓狼一樣的藍光,還有孩子們那一雙雙可憐巴巴的眼睛。孩子們已經餓得三根筋挑著一個頭。孔老三的心軟了下來,想拒絕老人,拒絕眼前的這些人,已經不可能了。
孔昭德沒有說話,但他已經默許了。饑餓的人們也再也顧不得什麼了,如同在堤壩之上扒開了一道缺口,那洪水奔騰呼嘯,傾瀉而下。人們奔向了大船,奔向了大船上的麵粉。
船上的弟兄們叫了起來,“三哥,這下可毀了,咱們怎麼向人家邵經理交待?”
孔老三說,“你們也看到了,眼下這陣勢,不管答應不答應,咱們都不可能保住貨物,甚至不可能保住性命。咱們都是山東人,他們也確實碰到了災荒年,難道你們就忍心看著咱們的父老鄉親活活餓死?”
海邊大船上有吃的糧食,這個消息很快傳遍了十裏八鄉,饑餓的人們從四麵八方趕到了海邊,像螞蟻搬家一樣,沒有用上半天的光景,就把大船上的麵粉搬了個淨光。海頭上,隻剩下了一條赤條條的大船,像個脫光了衣服的娘兒們躺在那裏。
看到這場麵,猴子忍不住哭泣了起來,“這下可好了,我們海南丟徹底丟盡了,我們這回賠大了,賠上了老本,甚至連老婆孩子也要賠上了。這可怎麼辦呢?”
那位帶頭的老人又回到大船這兒來了,他帶了幾個木匠,老人深感愧疚,他說,“我們用什麼回報你們呢?我們幫助你們修修船吧,不要怪罪我們,我們感謝你們的救命之恩了。”
蔡包子哭喪著臉,“你們是活命了,可我們卻怎麼向人家貨主交待呀。”
老人有些不好意思,“等到我們熬過了災年,等到我們豐收了,你們再到這兒來,我們一定會報答你們的。各位救命恩人,能不能把你們的名字留給我們?”
猴子說,“麵粉都沒了,留名字做什麼?”
老人說,“留下吧,我要讓鄉親們記住你們。”
孔昭德說,“沒有必要,我們這也是碰巧趕上的,如果沒有遇到風雨,如果大船不倒,如果麵粉沒有澆濕,恐怕就不會發生這些事情,反正已經這樣了,我和我的弟兄們也隻有認命了,順水推舟,也送給咱們老鄉一個人情吧。”
老人堅持要留下名字,他要讓度過災年的人們記住船上的這些好心人。
看著老人情真意切,孔昭德隻好將弟兄們的名字寫了下來。
老人看著他書寫的字,驚歎道,“想不到,你能寫這樣一筆好字。”
孔昭德說,“小時候,在山東老家讀過幾年書。”
“怪不得呢,你年紀輕輕,卻如此知情達理。讀過詩書之人,就是與眾不同啊。”
修船需要一些時間,孔昭德就坐在海邊上,兩眼直直地盯著遠方看,他在想他的心事,接下來的事情,他將怎樣麵對……麵粉的主人,邵經理,邵經理的東家……他真的沒有辦法麵對,怎麼辦?弟兄們也紛紛出主意,嗆嗆了半天,也沒能說出一個好主意。孔昭德說,“我擔心的是,這筆生意做砸了,以後,誰還會雇咱們海南丟號拉貨。”
猴子說,“三哥,你有沒有想過對貨主的賠償?”
孔昭德說,“不是我想賠,而是必須要賠,一分不少地賠。隻有這樣,人家客商才會信任我們,我們才不會斷了生意,斷了財路。”
猴子說,“你想過怎麼賠嗎,這要多少錢啊?”
“不管多少錢,我們都要賠。這是一個誠信,沒了誠信,碼頭上也沒了你的位置。”
張二兩說,“賠吧,連老婆孩子都賠上,不知夠不夠一個零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