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昭德吩咐弟兄們用苫布把船上的貨物苫好,說不好什麼時辰,就會刮風下雨。而且會刮起大風下起大雨。大夥也有同感,按孔老三的吩咐,把船上的貨物遮蔽得嚴嚴實實。
過了午夜,風向突然轉為東風,大風挾持著一場大雨傾刻而至。憋悶了迷麼多天的雨水終於尋找到了一個發泄的時刻,從天下,降落到了地上,降落到了海裏。海與天之間已經分辨不出哪是海水,哪是雨水,黑暗之中,孔昭德握緊舵把,他大聲地呼喊著弟兄們,借助這個風向,讓海南丟號晝靠到離岸近一點的地方。
大風越刮越猛,出海人都知道,雲彩朝西,淹死老母雞。這風這雨一時半會兒不會停,大夥明白,海南丟號要找一個避風停船的港灣。可在這漆黑一團的雨夜,他想把大船穩住都很困難,隻能盡量把船往岸邊靠。
孔昭德違犯了一個忌諱,大風大浪的時刻,船隻並不適宜靠近岸邊。越是靠近岸邊的地方,相反,風浪就會越大。船隻就會與礁石碰撞,就會與淺海碰撞。風浪的力量有多大,它像一隻巨大的手,托起了海南丟號,重重地將它摜到了岸邊,讓大船擱淺,讓它橫臥在海水裏,一動也動不得,讓它不停地忍受巨浪推來搡去的折磨。
雨水澆著孔昭德的麵頰,他清醒了過來。緊接著,他的弟兄們也清醒了過來。還好,船上的弟兄們一個也不少,沒有人掉進海裏,除了磕磕碰碰小傷,沒有人受重傷。天放亮了,孔昭德看清了,那一整船的麵粉已經被水澆濕了。懂行的人知道,成袋的麵粉為怕濕,隻能濕表麵一層,而裏麵的麵粉依然是幹的。隻要人在,貨物損失了也不怕。弟兄們一個個垂頭喪氣,打不起精神,大船也受到了重創,即便回到深水裏,也無法航行了。遇難的人們期盼著能有人來幫助他們……
終於,海灘上出現了幾個趕海的女人,看見倒在淺海裏的大船,還有大船上的人,女人們又離開了。沒有多大功夫,一群人出現了,他們浩浩蕩蕩地朝著大船走了過來……
船上人緊張了起來,大夥圍攏在三哥的跟前。三哥,他們要做什麼?咱們怎麼辦?
孔昭德也沒有了主意,但他不能退縮,他迎著那群人走了過去……距離越來越近,他站住了,那群人也站住了。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大爺走到了孔昭德的跟前……“這位老大,你們船拉的是什麼?”
麵前的這群人,老的老,小的小,聽到老人說話的口音,他聽出來,就是煙台一帶的口音。他也似乎預感到了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事情……“大爺,船上拉的是麵粉,我是替客商拉的貨,在海上遇到了風雨……”
老人顫巍巍地說,“老天爺開眼了……我天天領著屯子裏的人燒香求菩薩,遇到了這樣的大災之年,能吃的,都吃了,屯子裏已經餓死了不少人。再過兩天,還不知會餓死多少人……我,我聽出來了,你是文登人,咱們同是山東人,咱們是老鄉,我憑著這張老臉,求求你,能不能給我們一些糧食,救救鄉親們的命?”
孔老三為難極了,他說,“老大爺,我是替人家運貨的,這糧,不是我們的。”
老大爺說,“我知道,這讓你很為難。但是,你看看,這些孩子,還有這些老人,他們都餓成了什麼樣子。我豁出這張老臉,給你磕頭了。”說著,老人就要給孔昭德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