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大家,什麼髒活累活都是大兒子一家幹了,從小最深刻的記憶就是餓,一年到頭糙米白菜加紅薯,每天奶奶劉月娥用米鬥量米出來,勉勉強強混個肚飽,油水什麼的根本不指望。
記得有一年,那時候姐妹三個也有十幾歲了,大夏天雙搶時候,一年中最重的活——搶收稻穀搶插秧苗,幹了二十多天,五個人個個變得眼窩深陷,雙腿顫抖。
開鐮時說要殺的一隻雞,從“剛開始,過幾天殺雞”,到“這幾天太忙,沒時間殺”,再到“‘雙搶’都搞完了,還殺什麼雞”。最後這隻幸運雞活到了學校開學,在姐妹幾個上學的某一天,小叔從城裏回來,姐妹幾個放學回來有幸見到了雞腳、雞脖子。
五個人壞事破事永遠有份,好事從來輪不上。
這一家就像被黴運盯上了一樣。
楊傳順一輩子坎坷不斷,辛勞半輩子,樁樁好事趕不上,年近六旬,還得了腸癌,做手術,複發,化療,再化療,錢花了,罪受著,看不到一點康複的希望……
大媳婦劉英子年紀輕輕就一身病痛,兩夫妻張羅一輩子,在該享福的年紀,在醫院一住就是半年,頭發生生從花白熬成了純銀……
幾個女兒也各有各的不幸,從小要什麼沒什麼,身高差同齡人一截,穿著打扮跟不上時代,好不容易九年義務教育讀點書,總是關鍵點差一步,低不成高不就……本該好好建築自己的小家庭的時候,錢一把把往醫院裏送,一筆等不及一筆……
“小蓮,怎麼樣了?”一道消瘦的身影衝進了房間。
“媽!”楊小菊坐在床榻上,看到劉英子撲進來,馬上淚花翻滾,擦起了眼淚。
楊小蓮腦海裏時斷時續地翻滾著上輩子的記憶,回憶著爸媽蒼老病弱的麵容,猛然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聲線響起。
她趕緊抬起頭,一張年輕了許多,才三十幾歲的熟悉麵孔衝到了麵前,三十年前媽媽還年輕,黑頭發,大辮子,一張鵝蛋臉,還是幹幹淨淨的,隻是氣色還是不太好……
“怎麼搞的?”醇厚悅耳的聲音緊跟著響起,一道清俊的身形走了進來,一張標準的國字臉,鼻子高聳,劍眉星目,短發,精神,眼神很溫和,一點也不頹廢。外婆總是說媽媽就是看上爸爸長得好真不是胡說的……
“爸!媽!”看到年輕了三十歲的爸媽,看到爸爸身上沒有插那麼多管子,媽媽臉上沒有那麼多愁容,楊小蓮眼淚止不住的流了出來,“爸爸,媽媽,你們都沒事……太好了……”
“怎麼了?”劉英子嚇了一跳,接住撲過來的女兒,“哎喲,這身上燙人。傳順,你快看看。”
楊傳順很少見二女兒哭成這樣,聽妻子一講,趕緊也摸了一下,“這是燒得不輕,趕緊抱起來,我去推車,去找劉老舅看看。”
楊小蓮一把抓住爸爸的手,“爸啊,爸爸……”你還這麼年輕,一輩子受的罪都還沒有遭到,太好了……
“好了,好了,這是怎麼了?”楊老大夫妻兩個緊張的扒拉女兒的衣服。
“是不是背被夾得痛?爸媽,上午小蓮都沒氣了,三奶奶拿了一瓶紫藥水來……”楊小蓮淚眼朦朧間,隻見一個穿著花白襯衣,紮著馬尾辮的女孩氣喘籲籲地跑進來。
“啊,骨頭斷沒斷?”劉英子把女兒的衣服提起來,隻見一背的青紫,腰上幾塊血糊糊的地方。
楊傳順也看見了,“快快,把衣服穿好,抱出來。”他趕緊往房外走,準備去推自行車。
“哎,車呢?”楊傳順一出房門就發現自行車不在堂屋原位。
“二嬸騎著回娘家了!”楊小梅跟出來。
劉英子把二女兒抱出來,一看沒車,轉身就往門外走,就打算直接走著去了。楊小菊緊緊地跟在後麵。
楊傳順也趕緊跟上,一把把小女兒撈住,交給大女兒,“你倆在家呆著,我跟你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