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氏軍有六萬人,又分前、中、後三路紮營,每一路約紮二十個小營,各有千人到五千人不等。十個小營為一大營,大營外又有拒馬、鹿角等工事,倘若敵兵來襲,隻能選擇從正門攻入。而大營正門也有箭塔、瞭望台等設施,哨兵十步一崗,按班輪換。
以上所有加起來,連營數十裏,紮滿了整座山頭。魏將發所在的主帳,位於中軍大營正中心,層層包圍,絕無混進賊人的可能。
想到這些,犇子心裏定了,便執矛杵在帳邊,安安穩穩執起夜來。
帳中飄出一股奇香,他鼻子一聳,聞出是燒人肉的味道,不禁搖頭大歎。
那個百思不解的問題,再一次浮上心間。
將他們這群活鬼凝聚成一支軍隊的,究竟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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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魏將發的大軍陣容不整、錢糧奇缺,卻異常凶殘、敢打敢拚,便是占了臣所說的‘勇’字。依臣之見,魏將發正是借了饑荒的大勢,才能聚集眾多兵員,那些饑兵窮途末路,自然勇猛無匹。”
“是啊,因為饑餓。”淩青鷺道,“晉地百姓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他們加入亂黨,忍受著常人不能忍的種種苦楚,不過是因為饑餓罷了。”
與淩青鷺的對話仿佛猶在耳邊,連驚鴻還記得,當皇帝說出這句話,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自己瞬間就想透了問題的所在。
“原來如此,”他難掩激動,“每一支軍隊都有其成軍的原因,每個兵卒也自有投軍的理由,或是軍戶出身,或是為了餉銀,抑或忠心報國……隻有魏將發的兵,是因為饑餓。”
“可這京畿平原上田野肥沃,金穀滿倉,”他終於找到了魏將發最大的破綻,“沒有饑荒。”
“臣明白了,這便是我們的大勢!那些士兵本是為了糧食投軍,現在到了北直隸有糧的地方,他們就算落草做個山匪,活得也比在軍中好,早已沒有當兵的必要。陛下今日在城頭大展龍威,更是極大的震懾,讓他們再無敢戰之心。”
淩青鷺讚許道:“魏將發不懂治軍,以為在北直隸的地界內,還能像在晉西那樣帶兵,殊不知填飽肚子後,兵卒想要的就變成了糧餉和升遷,什麼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那是扯旗者才有的野心。”
“他的兵,已不知自己為何而戰。今日在北寧城下,他軍中消散的不僅僅是士氣,還有凝聚力。”
“驚鴻,”他走上前來,將手重重搭上將軍的肩膀,“我問你,奔狼軍中,可有你所說的勇?”
連驚鴻恍惚,“可奔狼營隻剩我……隻剩我一個……”
“驚鴻,回答朕的問題。”
“……”
連驚鴻神情逐漸堅毅,跪地抱拳:“陛下莫非忘了,是您用一柄匕首,保全了奔狼之勇。”
“好,連驚鴻,朕要你於今夜偷襲敵營,摘回魏將發的腦袋,卿敢戰否?”
連驚鴻震驚抬頭,口中卻下意識道:“萬死不辭!”
還沒等他腦子轉過彎來,淩青鷺微微一笑,“不是讓你去送死,過來,朕賜你一件神物。”
回憶到這裏,連驚鴻收緊掌心,將手中竹筒模樣的物件攥得愈發牢固。
當陛下說出“神物”二字時,他還猶有懷疑,可這一路殺上敵營的經曆,真叫他永生難忘!
他在敵軍駐紮的山腳下了馬,提著那件“神物”進入山中,感覺自己簡直像個迎頭闖鍘刀的二愣子。未免意外,他還是決定,先試一試神物的威力。
陛下交予此物時,曾有言:“此物名為光刃,是太\/祖皇帝於夢中所賜、助朕守城的法器。所謂光刃,自然是以光為刃。你到時隻需啟動這個機關,便可見到筒中射出一道藍光,此光可長可短、無堅不摧、橫掃萬物,削鐵不遇阻、殺人不見血。你用時務必小心,切莫傷了自己。”
連驚鴻依言照做,啟動了機關,震驚地看到,那材質不明的圓筒中竟真的射出了一道藍光,凝而不散、有頭有尾,端的是不可思議。
他在林中找了一顆粗壯的老樹,舉起法器,橫切樹幹。光線穿入穿出,果然不受任何阻礙,可這……樹也沒變化啊?
他剛想到此處,便聞到一絲細微的焦味,一個讓人震撼的猜測爬上心頭。伸手一推,這株老樹竟驀地向後倒去,轟隆墮地,隻留一個木樁。木樁的切麵平滑工整,焦味正是從此處傳出。
這……
這等神器,陛下竟隨隨便便賜給了自己!
他就不怕我橫生異心,私藏此物,甚至用此物刺駕嗎?連驚鴻震懾的同時,還有一絲晃神。
平複心情後,他再無懷疑,提起光刃直衝敵營。
雖然連營百裏,但魏將發的中軍大帳十分好找,因為他的帥旗就囂張地豎在那裏。
今夜天色昏黑,能見度極低,本也看不清帥旗的模樣,隻能看見一個模糊影子。可誰讓魏將發把他的帥旗做成了全軍最大的一麵,豎在最高的地方。如今,這麵巨大的旗幟就像天上的北鬥星一樣,明晃晃地為連驚鴻指路。
他用光刃切開柵欄圍牆,一路長驅直入,無比順暢。
路上還發現個意外之喜:原來這起義軍經曆了兩年饑荒,脾虛胃弱,幾乎人人都有“雀蒙眼”的毛病,一到天黑就看不清事。
他隻要不出聲、避著燈火走,對方就難以察覺。
摸入中軍大營後,他探聽得知,魏將發召集了全部副將和參將,在大帳中連夜議事。
這豈非天助我也?他剛冒出這個想法,心頭無端浮現淩青鷺笑吟吟的麵頰。猶記得陛下送行時告訴他:“驚鴻啊,看準時機多斬幾個人頭,若能將參將以上的通通宰了,隨後的事才好辦。”
這樣想來,經過白日那一遭,魏將發方寸全失,連夜聚眾議事,實乃順理成章。難道這也在陛下的計劃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