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驚鴻左右參不透,搖頭作罷,全神貫注於眼前的事。
見帳中索要宵夜,他終於抓住機會,打暈了真正的夥頭軍,推上食盒和飯菜冒充身份,趁親兵跑去撒尿、抓人頂崗的功夫,混入了帳中。
這帳子圍的地方極大,隻有區區幾盞油燈半昏不亮地燃著。帳中設一圓桌,約有十五人圍桌而坐,依次是魏將發、左右副將、十餘名參將,倒也不顯得擁擠。
魏將發大概也是雀蒙眼,沒能及時察覺他的身份。連驚鴻一邊俯身端菜,一邊尋找合適的位置。
“嗯?”過了片刻,魏將發反應過來,“這麼多飯菜,怎麼就你自己推著碩大的食盒?你且抬頭,讓本帥看看。”
連驚鴻應了一聲,恭恭敬敬抬起頭來,手下的動作卻根本不停。
隻見他的右臂以雷霆之勢抬起,一道炫亮的藍光抱圓劃過,細若銀釵,長足三米,先是從魏將發的脖子裏穿出,而後一路平掃,依次貫穿了桌邊每一個人。由於眾人高矮不一,所以有的人是被掃過脖根,也有的人是被掃過天靈蓋。
這道藍光完成使命、消失在軌跡的盡頭時,連驚鴻也正好將麵容揚起,滿臉恭敬消失不見,取而代之是深沉的冷漠。
魏將發尚且來不及思索那道藍光意味著什麼,辨認出他的表情,頓時為之一驚,“你——”
隻吐了一個音節,就此沉寂,再無下文。
一股肉味油然飄起,連驚鴻強忍惡心,走到魏將發跟前,五指扣了他的頭,輕輕一提。那肉香頓時濃鬱數倍,在帳中縈繞不散。
好一柄天賜神器,果真殺人不見血,竟生生將創麵的肉燒熟了。
魏將發死了,連驚鴻卻遲遲回不過神來。
不過瞬息功夫,十餘名賊首斃命帳中,還是自己親手所殺,他一時根本難以相信。他的記憶似乎還停在奔狼全軍覆沒,自己瀕臨絕望的時候。
白日守城時,他還全然不報希望,滿心做好了殉國的準備。
誰又能想到,幾個時辰後,他竟單騎出北寧,隻身入敵營,輕易摘下了魏將發的腦袋?
連驚鴻原地呆立,腦海中回憶翻騰,直到帳外傳來說話聲,這才將他喚醒。
“剛才有啥情況嗎?”
“沒啥,有個進去送宵夜的……”
定是那開小差的親兵回來了,他認得送飯的火頭,不能讓他看見自己。
連驚鴻從地上撿起十餘顆人頭,在自己腰間係了一溜兒。對於那幾個隻切了天靈蓋的,他實在覺得惡心,便任其留在原來的腦袋上。
割開厚重的氈布,他從側麵悄然離了軍帳。
今夜的任務,還沒結束。
他努力平複著難以自抑的心潮,再度回想起陛下的囑托。
“驚鴻,帶上此物,你完成斬首的把握已近九成九,朕毫不懷疑。然而,敵眾六萬,畢竟還是太多了。沒了主將和副將,還有千總和把總。隻誅首逆,恐難盡殲敵全軍之功。”
淩青鷺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連驚鴻臉上的愕然壓都壓不住。
“殲敵全軍!?陛下竟是想——”
他不禁喊了出來,喊到一半才發現失態。
遂尷尬道:“陛下恕罪,臣以為,以為……”
淩青鷺一笑:“你以為如何?”
連驚鴻道:“臣以為,敵軍已失凝聚力,倘若又失主將,便再無成軍的理由,或許會一哄而散也未可知。”
“或許會?你打仗要把希望寄托在或許上嗎?”
“陛下,就算敵軍中有強人,能將一盤散沙的隊伍重新組織起來,也需要個把月的時日。到時候別說京畿四營,就連蜀中的勤王軍也趕到北寧了。”
淩青鷺歎道:“驚鴻,你明白戰場,不明白人心。父皇南下就是為了會合四營,在朕死前,他是絕不會讓四營回援的。至於蜀地,早已為趙和雄踞一方,朕要是被他救了,這天下離改姓趙也不遠了。”
連驚鴻一詫,沒料到皇帝同他如此坦誠,連這種話也明著說。
“是臣想左了,還請陛下示下。”
淩青鷺卻哈哈一笑,玩鬧似地轉移了話題。
“你們既然名叫奔狼營,旗幟也是狼旗,平日裏可玩過那狼群對月長嚎的遊戲?”
“這……沒有。”
“為什麼沒有呢?你該試一試,這是發泄,很舒暢的。”
“陛下懂兵,自然知道,軍中嚴禁喧嘩——”
連驚鴻說到一半,驟然失聲。
他望著淩青鷺平靜的麵容,背上滲出了涔涔冷汗。
“陛、陛下……”
“看來你已明白了。”
“您是打算……”
淩青鷺慢慢地說:“這種事自來想都不敢想,可現在天時地利人和,朕卻偏要試那麼一試。做成的把握不足三分,所以,朕瞞了所有人。”
“你若去做這件事,不一定有命回來……別說話,定是又要說‘萬死不辭’。朕也不同你客套,大丈夫當死則死。隻是你死前,務必記得拆下神器的這一部分,防止落入敵手。這叫能量池,拆除之後便再無法力。”
見他居然開始說這個,連驚鴻倒是放鬆下來,“臣知道了,定會守好國之重器。”
淩青鷺頷首,從旁邊拿過一套黑衣,並一件黑色的披風。
“你身上血腥味太重了,去沐個浴吧,臨時也沒有新衣給你穿,這是朕放在太子府的舊衣,應該合你的身。”
這可是皇帝的舊衣啊,“臣何德何能……”
皇帝搖了搖頭,抖開披風,“這個也給你。”
連驚鴻深深動容。
這哪是什麼披風,分明是一麵旗幟。
旗幟黑底紅邊,當中繡著顆血紅狼頭,正是奔狼的軍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