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崇華笑笑,「不知不覺竟都過了十六年了。」

「可不是。」齊妙念了一句,又說,「玉兒出生那年,你剛好入京參加會試。」

如今女兒都十六了,日子過得真快。

邵還敬謝崇華為良師益友,每每學術上有難解之處,便會來尋他問。謝崇華也十分樂意和他解釋,肯吃虧肯用功的年輕人總覺是塊璞玉,謝崇華很是喜歡。而邵還也不怕別人說他和丞相大人攀附關係。

這走動得多了,也吃過一兩回飯,邵還越發覺得謝家上下的氣氛很是輕鬆,不同別的官家人囂張萌寶傲世娘親。就連謝家的幾個孩子,都教養得和別家不同。舉止貴氣,骨子傲氣,不同於那些高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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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臨發現小玉已經有兩個月沒有進宮了,想來想去,還是讓太監去讓她進宮來敘。

她喜歡的果點已準備好,還有院子裏的花草都精修了一遍,就連一套茶具,都是新呈上的貢品,他也還是頭一回用。可等了半晌,太監回宮,說謝家姑娘身體不舒服,不能進宮了。

魏臨也不傻,三番兩次說身體不適,他也猜到她到底是真不舒服還是假不舒服。想來也可笑,第一回她這麼說時,他還讓人送去名貴藥材,生怕她難受。可現在……

太監見他緊閉了眼,臉色鐵青,小心翼翼道,「那謝家姑娘總不會每回都如此,這是欺君了吧。」

魏臨緩緩睜眼,冷看他一眼,「下次再說這種話,你的舌頭也不要留了。」

太監驚得一震,忙退後閉緊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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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已至,京城冰天雪地,白雪皚皚,一夜暴雪,連街道都堵得看不見路了。

百姓掃開門前雪,路才見寬。謝家掃完自家的雪,齊妙就讓下人都去清掃街道,好讓百姓早點通路。

這路還未開,倒見長子又拿著他的長弓要外出。齊妙問道,「山上雪更多,哪裏能狩獵,今天就不要外出了。」

「我跟邵九哥約好了的,不能食言。」斐然笑笑,「昨天我們也說好了,要是山上雪太多寸步難行,我們就跟山下農戶買隻雞,烤了吃,也算是狩獵了。」

齊妙搖頭微微笑道,「真是越發愛玩了,你不愛唸書,可你邵九哥明年還要考會試入殿試的,不能讓他成天帶著你玩,耽誤了人家做功課。」

斐然說道,「我們可不是整天都在玩,邊玩邊探討學術呢。」

齊妙知道他天資聰明,如今已成俊朗少年,再過兩年就是參加科舉的事。但是他就是不如他父親勤奮,書院裏是名列前茅,可謝崇華總覺他還不夠刻苦,太知足了。齊妙倒覺知足常樂,丈夫心底,許是苦過,所以不將十分力氣用過十二分,他就覺得兒子不刻苦。

所以近來才總將邵還掛在嘴邊吧。

邵家家世雖然不比謝家富貴,但也不算太懸殊。而且邵還為人她也滿意,就是覺得女兒對他沒什麼念想,若是有,這女婿倒是合他們夫妻的眼緣。

嫣然一聽哥哥要去獵場,便也說要去。聽得斐然笑話她,「你不是看不得獸類中箭受傷嗎,跑去做什麼。」

嫣然轉了轉眼,「就是想去。」

「就不帶你去。」

嫣然鼓腮,「哼!」

齊妙笑笑,這兩人,從來都愛這樣鬥氣。

小玉今日又收到太監來傳消息,魏臨讓她進宮去走走。小玉推了幾次,他總不會不明白。可既然明白她在推脫,還是讓人來叫,那說明他以後還是會繼續喊。

與其如此,倒不如說個清楚,可這種事又怎麼能說得清楚。

小玉苦惱了半日,躲著也不是辦法,便拉著妹妹一起進宮去了。

魏臨聽見小玉來了,很是高興,可一聽連嫣然也帶著進宮,那好心情便如高山瀑布的落水,從上跌至下,摔得又重又痛爺,你劫錯花轎了。

太監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就等他開口。原本已經收起的奏折,又重新拿了出來,半句不說。

小玉和嫣然在宮裏等了許久,便有宮女過來送食,領她們去各處花園賞花看雪。魏臨一直沒出現,說是公務繁忙。小玉卻隱約覺得,他是生氣了。

嫣然見姐姐有心事,問她怎麼了。小玉說沒事,嫣然也不好多問。回到家裏,送姐姐回了房,連帶著她這做妹妹的也因為擔心而有了心事。還沒回到自己屋裏,正好瞧見母親進了院子,便走了過去。

齊妙見她身上披著披風,便問道,「出門了麼?跟你哥哥一樣,下雪天也攔不住你們,打小就愛玩。」

「嫣然是和姐姐一起進宮玩去了,才不像哥哥那樣貪玩。」嫣然自小就和胞兄黏在一塊,後來長大了,長輩不讓他們像兒時那樣親暱。她這才往姑娘堆裏紮,「紮」了幾年,性子已經嫻靜許多,卻依舊是個俏皮人,隻是不咋咋呼呼大大咧咧了。

齊妙聞聲微頓,「進宮?聖上又來召見麼?」

「不是呀,是九公主召的。」嫣然轉了轉眼,明白過來,是聖上召見?也難怪進宮後不見九公主,許是借了公主的名義吧。不過要見就見,為什麼要借別人之口?

「那可見到聖上了?」

「沒有。」

齊妙眉頭微擰,不安感又加了幾分。等夜裏丈夫回來,她便和他說了這件事。身為女子,心思更細膩些,已嗅到壓迫感,「聖上召見小玉,小玉帶了嫣然去,聖上也不露麵。這是不樂意小玉迴避他吧?這見了還好,可不見,卻總覺聖上心中有氣。這九五之尊少有人敢忤逆,就怕忤逆得過了,觸了他的底線,真將小玉收進宮裏去。」

魏臨年輕有為,登基後更是收復許多疆土,滿受朝野稱讚。這樣孤傲的人,謝崇華也有些擔心他真會衝動之下下旨把玉兒召入後宮,「玉兒可想去後宮?」

齊妙搖頭,「玉兒的性子二郎也清楚,哪裏是會想入宮的人。而且以她的脾氣來說,進了後宮,無異於是進了狼窩。我們在宮外,也難以顧及到。更何況當年厲家外戚幹政一事,已讓先皇和聖上對外戚掌權深惡痛絕。聖上歡喜小玉,恩寵若不少,那二郎身為丞相,本就得君心。如此一來,難保日後聖上不會防衛我們謝家。且不說玉兒不願入宮,就算是對我們整個謝家,都是禍事。」

謝崇華早已想好,等自己年過半百,就帶著妻兒回故土,悠然南山去。所以外戚幹政什麼的,問題倒是不大。隻是玉兒不想入宮,這才是他所擔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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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初七,明日就是臘八,要過臘八節了。

謝家一早就讓廚房做了準備祭祀的食物和東西,天一亮,兩輛馬車就往郊外趕去。

今日是酒婆的忌日。

酒婆在謝家過世後,是謝家和徐伯一起埋葬的。徐伯最後終究沒留下一個子嗣,幾年後也過世了。四年來,都是謝家為他們清掃墓碑雜草,每年清明和忌日,都前來上香。

小玉和酒婆感情最深,將她當做祖母看待。而徐伯過世前,令狐家平反後得到的恩賞和大宅鋪子,徐伯都依從胞姐的叮囑,全都留給了小玉,當做嫁妝。

今日天寒,小玉掛念酒婆,心緒難安。回來時染了風寒,大病了兩天。喝了藥後好轉許多,卻還沒完全恢復過來。偏是這時宮裏來人,說後日皇家圍場大開,請謝家府上公子姑娘過去瞧看。約莫會有一百餘人同看。

小玉身子不適,就推了天道之魔蕭引鳳。圍場開的那日,謝崇華在外忙,齊妙也出門了。弟弟妹妹又不在家,小玉在房裏待得悶,便出來走動。快到正午,管家來稟報,說邵還來了。

邵還聽說謝丞相還在朝廷忙,又意外又覺是情理之中,「本以為今天聖上都去圍獵了,謝大人會休沐一天,沒想到還在操勞公務。」

小玉笑道,「爹爹他隻有想帶我們外遊時,才會休沐。」

邵還見她氣色不佳,問道,「前兩日聽說你病了,如今好點了沒?外頭冷,倒不好多走,免得又吹了風。」

「沒事的,前幾天喝了許多苦藥,再不好的話,都對不起我的胃了。」他來這是客,家裏沒其他長輩在,她身為主人家,總要來見見和他說兩句。隻是沒想到他還會問候自己一句,有些意外。

邵還說道,「我這就走了,謝姑娘快進屋裏去吧,不打攪了。」

「嗯。」

等過了兩天,快完全康復,齊妙才許她出門。走前又將手中一個暖爐給她,把披風繫緊,叮囑道,「去了何家姑娘那就趕緊回來,不要又跑去大街小巷的鋪子閑逛。」

「知道啦。」小玉悶了幾天,這一出去,覺得整個人都活過來了,渾身舒暢。

去何家和幾個閨中好友說了半日的話,用過午飯,她才回來。回家途中經過自己的鋪子,見鋪子裏沒人,便下車進去瞧看。這一瞧就抓到在偷懶的掌櫃了,惱得她責罵一頓。

這是酒婆婆留給她的鋪子,她可不能糟踐她的心血。直到掌櫃認錯,她這才準備回去。可從鋪子裏出來,馬車卻不見了蹤影。不但馬車不在,連下人都不在這。她滿心困惑,左右看看,真不見人了。

「謝姑娘。」

是男子的嗓音,但卻尖細得讓她立刻就聽了出來。轉身看去,果然是平日那常來的公公。

「魏公子在前麵茶樓等您。」

小玉猛地一頓,正要說不去,身旁已站來兩個高個男子,不就是魏臨身邊的護衛。那太監微微彎身,又低聲說道,「姑娘不去的話,隻怕剛才在這消失的人,就回不去了。」

小玉咬了咬唇,一瞬對魏臨已生出氣惱來。

到了茶樓,太監打開門,魏臨正坐在那,麵前茶水未動。見她來了,喚她過來坐下,將糕點往她前麵輕推,「都是你喜歡的。以前我們來過這一次,兩年前的事了。在我登基的三個月前,後來就再也沒來過。」

見她臉色不好,魏臨也沒在意,隻是仍舊說著自己想要說的話,「不吃麼?如今不吃,以後就很難吃著了。」

小玉終於看他,「什麼意思?」

魏臨禁不住笑了笑,十分冷然,「朕要見你一麵這樣困難,那就隻能把你留在宮裏。這樣你就沒有借口推脫了。」謝崇華來見過他,說了許多話。說來說去,隻有一個意思——玉兒不能進宮。

他是當今的皇帝,可謝家這兩父女,卻根本不將他當做皇帝。

這話等於將兩人之間的窗戶紙捅破,小玉本想就這麼各自明白地過去,誰想魏臨竟攤開來說,還要將她帶進宮裏去。

魏臨見她怔神,唇抿更緊。一會才道,「我讓人私下尋你,你不來就罷了,我不氣你。可我尋了圍獵那樣的機會,百餘人在,你卻還是不來。謝小玉,你過分了。」

「我上回真的是病了。」

「你哪回都是真病侯府商女。」

「我……」小玉被堵得無話。

兩人默然無語,氣氛沉滯許久,她才說道,「皇帝哥哥知道我什麼不進宮見你的……隻是因為突然察覺到了一些事,而那些事,不是我想做的。我敬你為兄、為友,從沒有過其他想法。」

「我知道。」魏臨看著她,盯得她目光迴避,「那又如何?」

被從來都是寬待自己的人冷聲逼問,小玉又詫異又難受,腦子像冒了火般,燒得她腦袋疼。

魏臨終於是察覺到她臉色不好,雙唇也見白色,遲疑,「你真的病了?不是已經過了很多天麼,怎麼還沒好?沒找你小叔看看?」

「我沒事。」小玉低聲,「以前騙了你是我不對,如今你不信我,也不奇怪。」

魏臨聽她語氣軟綿無力,真是病了。見她麵色蒼白,他起身道,「回去吧。」

小玉抬眼看他,聲音很輕,「我不想進宮……」

魏臨忍氣,「你非要現在跟我說明白?」

「如果早點察覺,就好了。」

「什麼?」

小玉終於是重新看他,眼已有些紅了,「早點知道男女有別……」

魏臨緊盯,「我對你是不是不好?你就這麼不願意待在我身邊?」

「我隻是不想進宮……」小玉囁嚅片刻,才說道,「爹爹隻有娘一個人,我的兄弟姐妹,都是爹娘的孩子,都是我的親生手足。沒有姨娘,沒有庶出的弟弟妹妹。這樣就挺好。」

魏臨愣了愣,「所以……哪怕你願意留在我身邊,你也不願意留在宮裏?」

小玉心裏一瞬竟是同意這句話的,知道了這年頭,她也有些愣神。真的敬為兄長嗎?那為何這種事她會覺得可以?她頓時有些慌。從什麼時候開始,她沒有再將他當做朋友來看了?連她也不知道。

她寧可不要知道。

魏臨見她久久不答,隻是埋頭,氣色越發蒼白,接近慘白。他於心不忍,不再逼問——她如今也算是答覆了他。

哪怕不是因為皇宮,她也不會跟了他。

沒有一點男女感情在,又怎麼能強求。

他喜歡的是怎麼樣的謝小玉,他清楚。真困在宮裏,久了,隻怕她也會變成自己最不想看見的那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