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十七牽著“小龍馬”立在宋府門前,定定地望著門口:先生站在台階上,左手負在背後,右手捋著長須,微笑地看著自己。何伯立在先生後左,身子略顯佝僂,蒼老的臉上揚著笑容,揮手向自己道別。楊大哥立在先生的後右,雙手互握,嘴角含笑,瞧著自己的眼神中綻出按耐不住的喜悅。
“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韓十七出行在即,心中惴然並不見消,見先生三人含笑相送,暗暗自責,默念了一句李太白慷慨激昂的詩句,以鼓勵自己,果然心情有些激動起來。朝先生他們雙手一拱,道:“先生、楊大哥、何伯,十七告辭了!”
先生右手一擺,作個請勢,笑道:“十七一路小心!幾月之後,咱們必有相見之時,那時再敘。”韓十七點了點頭,踩鐙上馬。身旁的老陳和阿春早已乘騎。老陳將馬頭一圈,率先上了街道。
街上行人繁多無序,三人策馬徐徐而行。走到街的盡頭,轉角上了城中央最大的街道。隻要直出南大門,便可揚鞭疾奔了。大街兩邊店鋪林立,呼喝叫賣聲此起彼伏,道上更是行人如織,且多為攜帶刀劍的武林人士。演武會由先生暗中策劃,真定府衙門早已得到交待,隻要這些江湖人不鬧事,便睜隻眼閉隻眼,不聞不問他們。韓十七小心翼翼地帶著馬韁,偶爾抬眼望向街左,企盼從店鋪之間的小巷中,哪怕是看到袁家府邸的屋簷一角。
三人上了大街,尚未走出十丈之地,前邊忽地一陣騷動,似乎有人叫罵,行人漸漸圍了上去,繼而傳來刀劍相交聲,人群中一人大叫:“殺人啦!”圍觀者霍地分開,從中衝出一個滿臉是血的握刀年輕漢子。後麵追出兩位提劍的少年,破口大罵:“你娘的!你清風寨敢到咱冉莊麵前撒野,真是活得不耐煩,老子剁了你!”握刀的年輕漢子不甘示弱,邊逃邊叫罵:“你這兩個小雜碎,走著瞧。老子叫來兄弟,操遍你冉莊!”那兩少年罵道:“有種你別逃!”年輕漢子回一句:“有種你兩雜碎在此候著!”如此三人邊跑邊罵,漸往韓十七這頭而來。
老陳將韓十七攔在路邊,笑道:“咱們讓一讓。真定府這陣子,此等事情實是平常得緊。”
“兩位公子,你們快瞧!你們快瞧!那個坐在馬上的不正是他麼?”三人正回避到街邊,後麵遠遠傳來一個少年的大叫聲。韓十七一聽聲音好熟,不禁反臉看去。方才轉角處,小經一手指著自己,一跳一跳的十分激動,不時側臉看著身邊兩個年青人。
那兩個年青人順著小經的手指望將過來,正好對上韓十七的眼光。三人同時大喜。那兩人高聲齊叫:“啊呀!十七兄弟!”韓十七大聲歡叫:“子江哥哥!子河哥哥!”勒馬往回走去。
老陳大吃一驚,與阿春對視一眼,急忙掉轉馬頭跟上。韓十七跳身下馬。許氏兄弟一左一右抓住他的胳膊,叫道:“十七兄弟,可算找到你了!”興奮之情,溢於言表。小經站在許氏兄弟後麵,冷冷地看著歡聚的三人,嘴角露出一絲暗自得意的陰笑。韓十七回頭看向老陳與阿春,許氏兄弟也擬上前招呼。卻見他們神色慌張,並不下馬,從四人身旁一掠而過,也不顧街上人多,催馬急奔宋府,惹得行人四處閃避,怨聲載道。韓十七奇道:“老陳他們……?”
許子河看在眼中,不滿地道:“什麼老陳不老陳的!他們不理咱們,如不是看在邢大哥份上,老子早不想理他們了!虧得咱兄弟跟他們共了一場患難!哎,哎,咱們兄弟總算又聚首了,不去管他們。”許子江見老陳他們原本好端端的,自看到自家兄弟,便神色不善、舉止怪異,心中也覺奇怪,問道:“十七,你怎地跟老陳他們在一塊兒了?哪裏撞見的?”“並非撞見的。”韓十七搖頭道:“他們跟在先生身邊,自然在一塊兒了。對了,先生不是說,兩位哥哥此次不來了麼?”
“先---生說?”兩兄弟一愕,聲音拖得長長的。許子江忽然間似有所悟,喃喃道:“難道邢大哥還……”許子河一時不明,便轉愕為喜,對十七神秘兮兮地道:“嘿,十七,你提到了先生,真是太好了!我正要帶你去見一人。走!”韓十七問道:“見誰?”許子河笑道:“恕做哥哥的買個關子,去了自見分曉。咱們走!”說罷抓著韓十七的手臂便行。許子江正在發怔,見兄弟動身,便跟了上去。
提劍的兩個少年追著握刀的年輕漢子,早已消失在大街的一端,一些閑人仍駐足翹首以望。許子江帶著十七越過大街,便要拐進一條小巷,似要往袁府而去。忽聽後麵一人叫道:“許兄弟,且慢走!”四人回頭一看。老陳不知何時又折了回來,正討好地瞧著他們笑。他見四人回望過來,跳身下馬,道:“我家大人要見兩位兄弟。”
子江和子河對視一眼。子江喜道:“邢大哥果真在此?他要見咱們?”老陳笑著點頭,道:“是的!”
“的的”馬蹄聲響,這時老陳身後跟來兩騎。韓十七瞧得明白,正是先生和楊大哥。兩人額頭均已冒汗,卻不見阿春人影,想是他將坐騎讓給先生,留在了宋府。韓十七喜得正要上前招呼。老陳躬身道:“大人,您怎地親自來了?”先生不悅道:“還不是怕你找不回十七和許家兄弟,那豈不是釀成了一場天大的誤會!”子江和子河急忙上前,躬身行禮,道:“子江(子河)參見邢大哥、楊二哥!”兩兄弟說是參見,稱謂上卻十分親切,顯得不倫不類。先生嗬嗬一笑,忙擺手道:“子江子河,就你們鬼點子多!對我邢大哥如此恭敬,定有甚麼陰謀?說。”許子河叫屈道:“子河哪有這份膽子,邢大哥是步軍副都指揮使呐!”先生道:“你們聽,子河這不是在笑話我麼?”許子江笑道:“咱們兄弟是真心實意地敬服邢大哥。你身為步軍副都指揮使,還願做先生的……”先生突然道:“子江,此處人多耳雜,咱們不提此事!”許子江一凜,忙道:“是!”
韓十七聞子江子河稱先生、楊大哥為“邢大哥、楊二哥”,且先生聲音也有很大不同,以前音質清朗,如今卻變得渾沉,心中大是驚訝。許家兄弟上下打量先生麵目。許子河疑惑道:“邢大哥,你為何還……”先生打斷子河話頭,笑得頗為神秘,道:“子江、子河,我匆匆趕來,正是為了此事。此處說話不便。咱們過去那邊。”說罷朝前麵小巷走去。許子江見他笑中含喜,急想知道下文,忙趕上去。餘人俱牽馬緊隨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