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慢慢前行,回頭笑看韓十七一眼,見他身後還有一位書童裝扮的少年,隨口問道:“子江,那位少年是誰?”許子河正走在小經旁邊,拍拍他的肩膀,喜滋滋地道:“多虧了這位書童小兄弟,咱們才找到十七!”
先生一怔,腳步也不記得邁了,臉上肌肉突地抖動幾下,胸口漸漸大起大伏,“哈哈哈哈”,竟莫名其妙地仰天大笑起來。眾人隻覺笑聲帶著無盡的自嘲,雖不十分震耳,卻引得心髒撲通撲通劇跳。韓十七忽冒一念:“先生會武功!他的笑聲中含了內力!”此念一出,著實嚇了自己一跳,遊目四望,隻見巷口的行人紛紛駐足朝裏邊看來。隻聽楊大哥一聲清咳,先生驀地回過神來,麵色漸歸平靜,回複了往常的微笑,對著小經緩緩點頭道:“好一個書童小兄弟!好得很!好得很!”
小經起初見中年男子和黑臉漢子氣質不凡,又聽老陳稱之為“大人”,許子河稱之為“步軍副都指揮使”,想必是一個大大的官兒,心中甚是激動,要知長這麼大,他尚未見過頗大的官,今日總算長了見識。後來忽聽“大人”笑聲,響得嚇人,偏此笑聲似因自己而起,隻驚得臉色發白,此時“大人”含笑看來,隱約間,竟能感到其中閃著一線寒芒。他心中悚然,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許子江問道“邢大哥,你剛才怎麼了?怪嚇人的。甚麼書童小兄弟好得很?”先生望了巷口一眼,道:“我聽到‘書童’二字,不禁想到今日的得意之作,有些忘形了。嘿,此處還是不便,咱們再往裏邊走走。”
這小巷有五尺寬,兩邊均是青磚屋牆,地上鋪著青石,馬蹄踩在上麵,發出清脆之聲。愈往裏行,閑人漸稀。先生停下腳步,笑道:“子江,知我為何聽到‘書童’二字,便大笑起來了麼?因為自今往後,先生也有了一個好書童。”說罷眼光望向韓十七。許子江心中一喜,道:“真的?”先生道:“邢大哥幾時騙過你了?!”許子江嗬嗬一笑,道:“那日我與子河回去之後,忍不住跟先生提及。先生聽聞之後,心中十分歡喜,隻盼能見一麵。此次我與子河一到真定,便四處尋覓,便是為了引薦給先生。但咱們剛剛碰麵,尚不知其意,正尋思如何說起,不料邢大哥居然已經辦妥了!嗬嗬,邢大哥對先生,真是太好了!”兩人話中主角均有所指,似在打著啞謎,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何況邢大哥還眼光所向。這不,隻聽許子河喜得大聲問道:“十七,你真願做先生的好書童?”
一時間,所有目光均聚集到韓十七身上。韓十七心中一慌,話也忘記說了,緊張得一顆心撲通撲通劇跳起來。
先生見十七發慌,嗬嗬一笑,道:“子江,你那般說,便太見外了!不管怎麼說,我邢某昔日曾是先生屬下,尊愛先生之心,是一日都不會減的。那日別後,我每每想起遼人的伏殺,念及遼人的凶悍,便替先生的安危擔心不已。先生乃大宋棟梁,是萬萬不可失卻的!……”隻見子江子河用力點頭,以示讚同。先生又道:“今日清晨,我無意中在袁府一位可愛的小姐口中,聞知十七身在城北的宋府,心中不禁大喜,多日來的憂愁,刹那間跑得無影無蹤,要知以十七的身手,倘若護在先生身旁,隻怕先生便少了幾分危險。但我當時心有所慮,小覷了十七,當心他……嗬嗬,說來慚愧!於是我便叫上楊二哥,依然扮著先生模樣,以試探他。果然我小覷了十七,他聽罷楊二哥與我幾句肺腑之言,毫不猶豫地,便應承了下來。……”許子江喜讚道:“還是邢大哥厲害!換了是我與子河,真不知跟十七從何說起。”先生伸手在三綹長須上一扯,長須應手而落,僅餘唇下一綹清須,道:“隻是如此一來,卻又騙了十七一次,心中好生內疚啊!”
子河顯得異常高興,仿佛今日他娶了一位標致的媳婦,忙道:“邢大哥,你今日非但‘又騙了十七一次’,還又小覷了十七一次。想想十七年紀雖少,但也是心懷坦蕩之人,都是為了先生,他自然不會怪你。十七,你說子河哥哥說的對麼?”說罷笑嘻嘻地看著韓十七。
韓十七自“先生”與楊大哥趕來之後,諸事變化突兀,全然令其驚疑莫名。盡管“先生”的真實身份“邢大哥”,也是一位讓子江兩位哥哥崇敬的朝中大官,且是先生一家之人,但不知為何,內心深處,仍盼這一切如幻非真,及至“先生”扯去長須,心中最後一點夢幻徹底破滅。一絲失落湧上他的心頭,其中,竟夾雜了些許不安。“這……到底是怎麼啦?”他不禁想道。
“你怎麼啦?十七。”韓十七正在想著“怎麼啦”,突被許子河以此句相問,嚇了一跳,迎麵便是邢大哥笑咪咪的眼神。同樣是如此的眼神,之前能使韓十七感到長輩祥和般的溫暖,如今卻使他頗不自在。他忽然想起邢大人先前大笑聲中含著的深厚內勁,心中突地大震,立時憶起那次遼人伏殺之戰,假如那次先生也是邢大哥所扮,憑邢大哥笑聲中蘊含的內勁,似乎高出窟哥舒甚多,但他為何當時不出手,白白送了許多家丁性命呢?還有,當時老陳衝入後花園,口中冒出一個“頭”字,雖然稍後大叫“頭痛”,如今回味起來,卻大有掩蓋之嫌,何況當時“先生”還氣衝衝地走了過去……突然之間,可敬的“先生”變成了邢大哥,又變得如此可疑,令韓十七萬分難受,不敢再細想下去。
許子河拍拍十七肩頭道:“十七,你在想甚麼?”邢大哥笑道:“十七讓咱們一番糊弄,此時隻怕糊塗之極。子江、子河,你們兄弟倆帶十七見先生要緊,早些見到真先生,便能讓他早些消卻困擾。”子江道:“好的!邢大哥不去見見先生?”邢大哥道:“我此番為了公事才到真定,今晨順道拜望了袁正相袁大俠。不料因十七之事耽擱了許多時辰,已再也延誤不得了!見先生可謂來日方才,你們兄弟替邢大哥向先生道明緣由,並問先生好。”子江子河聽得邢大哥因公事忙,不敢稍怠,齊聲道是,與邢大哥他們道別。那“楊二哥”不知為何,除了咳嗽一聲,自始至終不曾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