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1 / 1)

馮半夜讓人往灶膛裏再添把火。一根木柴塞進去,啪的爆響一聲,啪的又爆響一聲,水就咕嘟咕嘟開了,頂得槐木鍋蓋噗噗直跳。馮半夜挽起袖子,學著雜技演員繞院子轉上一周,大喊一聲:“拿狗來!”沒有人幫他拿,他自己使喚自己。他把拴在牆角槐樹上的那條黃狗解開,拽著韁繩往鍋邊走。黃狗知道沒什麼好事,不願意跟上,屁股拚命往後坐。馮半夜抄起一根棍子,不打,就比劃,死拖亂拽就把狗弄到了鍋邊。馮半夜說:“你這畜生,不知好歹,讓你喝湯呢。”他還向滿院子的人嘿嘿笑了兩聲。

鍋蓋掀起來,熱水花翻湧上來,“看看,不錯吧。”馮半夜咳嗽一聲跺一腳,黃狗抬頭看他,眼裏流出了水,還在拚命向後躲。馮半夜蹲下來,一手拿鍋蓋,一手梳理狗背上的毛,突然大叫一聲,抓著黃狗的後背拎起來,準確地扔進了滾沸的鍋裏,滿院子的人隻看到水濺出來,溢出來,看見黃狗的白爪子絕望地招搖一下,它的叫聲像泡沫擦過玻璃,隻響了一下,就被鍋蓋蓋在了鍋裏。馮半夜一屁股坐上去,盤起腿,從褲兜裏摸出一根揉皺的煙點上。屁股底下翻江倒海十來秒,安靜了。

院子裏也安靜下來,大家想起了頭頂的天。很低,被幾棵槐樹撐著。西南邊一大堆黑雲向花街上移動,沒有風,像誰推著巨大的鉛塊鐵塊往這邊跑。

又來了,他們說。嘴饞的就跟馮半夜招呼,給他留哪個地方的一塊肉。一條狗肉還沒出來,就被分光了。馮半夜頭腦裏出現了電影中的恐龍骨架,他嘴裏奇奇怪怪地吐著煙圈,煙霧縹緲,糾纏離散,就成了一副狗的骨架。馮半夜覺得剔完了肉的狗就應該是這樣的。他們陸續走了,趕著回家把剛拿出來晾的濕衣服再收進屋。院子裏空蕩蕩,就剩丹鳳站在槐樹底下對著他笑。馮半夜也對著她笑,馮半夜說:“丹鳳妹子,想吃不?”

“死樣!”丹鳳說。“你以為我站這裏看你呀!”

馮半夜一臉的死樣,嘿嘿地笑。“給你送過去,留扇門。最好的肉。”

丹鳳已經撣著袖子出了院門。馮半夜伸長脖子,越過低矮的泥巴牆看見丹鳳的屁股,左扭一下,又扭一下,像兩個大球此起彼伏,三扭兩扭不見了。馮半夜重新坐下來,夾著已經滅掉的煙頭看自己褲襠,嘿嘿地笑。

馮半夜往灶膛裏又添了火,坐回鍋蓋上,等著水煮沸和肉香飄出來。馮半夜的鍋其實是一口鋼鐵做成的大缸,半人高,多大的狗都裝得下。他就這麼坐在鍋蓋頂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煙,一根接一根地摳腳丫子,放在鼻子上聞聞繼續摳,累了就抬頭看天,估計著大雨到來之前肉能不能煮熟。

灶邊扔了一圈劣質煙頭,肉煮熟了。要有風,香味起碼能飄到十裏外的鶴頂去。有一回鶴頂的人請他去殺狗,說他殺過的狗肉香,他們聞到了,在鶴頂就聞到花街這裏的狗肉香味。操,馮半夜想,他們都成貓了狗了。饞貓鼻子尖,饞狗聞上天。

雨點開始落下來,又白又大。馮半夜找了頂鬥笠戴上,整個人伏在鍋上擋著不讓雨滴落進鍋裏。香味熏得他頭暈眼花。煮了多少狗了,還是扛不住這個香。上麵厚厚的一層金黃的狗毛,被燙掉的,狗在熱水裏一撲騰,毛就嘩啦嘩啦往下掉。馮半夜把狗毛撈光了,拎上來一條光禿禿的狗,就像抓著一個剝光了衣服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