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4章 陳俊生大道(2)(3 / 3)

想不到,還不到四點,小老鄉就告訴他說,他們不理,說這不是某一個人的宿舍,平時他幹什麼去呢,讓他裝腔作勢吧。小老鄉最後苦笑著說,我也沒辦法啊。

陳俊生狠狠地踹了這個人一腳。

這個晚上月光很美,那是走出大門時發現的。身邊的劉采英,撅著屁股從包裏翻出一條紅藍相間的紗巾圍在脖子上,雖然被壓得有些皺巴,但是把人襯得比過去好看。

草地不遠處的那片紅樹林,隻有深圳這種地方才會有,在工廠裏,很多人不認識這種樹,但陳俊生在高三的時候就知道了。

劉采英好像變了一個人,這讓陳俊生連續要了兩次。

他們沒有說話。

要不是擔心劉采英身體,陳俊生還不想從劉采英的身上下來。劉采英也不說什麼,隻是看著他笑,笑得陳俊生有一瞬間甚至心裏沒底,她還用食指刮陳俊生的臉。陳俊生發現自己的身體裏仍然有用不完的力氣,雖然平躺著,但是他的一手一腿必須搭在劉采英身上,直到呼吸平穩,才回歸原位。

劉采英說,你說,天上的那些星星是不是最好色的呢。

陳俊生說,是吧,他可是把我們的醜樣全看見了。滿天的繁星把他的眼睛晃得有些花了。

劉采英說,那你還總是要。

陳俊生歎了一口氣,沒說話。

他突然不想說話,似乎想法和過去也不一樣了,至於怎麼不同,一時半會兒還想不清楚。

不遠處是湛江人開的海鮮樓,做成船的模樣,一棟棟在水上漂著,水上星光點點,風大的時候,會把水中的倒影弄散,也會把那裏的歌聲吹過來,一會兒港台,一會兒是懷舊的老歌,唯獨沒有陳俊生喜歡的鄧麗君。陳俊生總想找個人說說鄧麗君,雖然,他才二十二歲,不屬於同個時代的人,可是他知道這個女人心底的寂寞。就像他對那條小路的喜歡,沒人明白,有時自己也不是很明白,不然的話,為什麼總是說不出它好在哪兒呢。

他看著不遠處的紅樹林,它們立在海鮮樓的另一邊,一半的身體淹在水裏,活得很旺盛,黑暗中,它們像是黑壓壓的人群,站在水裏,一動不動。

劉采英說,以後,你還是應該和他們把關係搞好,不要看不起別人。

我沒有啊,陳俊生嘴上這樣說,內心還是服了劉采英的眼力。他曾經在內心裏看不起他們,他覺得自己和他們不一樣。

你怎麼沒有呢。劉采英笑著。

是他們對你說的嗎,讓你不要和他們說話,他們一個個就是自私,不講衛生,不懂得尊重,也根本沒人懂我,不過,我也不想讓他們懂我,沒意思。

劉采英沒說話,身子蜷成一團,縮在陳俊生腋下,臉貼住陳俊生一側的手臂一動不動,像是困了。隔著衣服,陳俊生也覺得今晚的劉采英特別柔軟。

有風了,風帶著“颼颼”的聲音,在他們的四周打著轉。一年裏,陳俊生第一次覺出了這個地方的冷。隻一兩分鍾,兩個人的衣服就被吹透,草地上不斷刮來遠處的樹葉。一片,又一片,全部都還是青的。有一片飛到了陳俊生手邊,停下,他輕輕拾起,夾在指縫間。

此刻,他的腦袋裏麵像是放電影,一會兒是蚊帳,一會兒是他們的臉,還有偶爾沸騰的菜鍋。記得剛搬進宿舍不久,他們幫他收拾東西,有人被破裂的床沿割破了手。一次睡到淩晨,身下的電褥子著了,如果不被那個河南的家夥一把拉起,他不知之後會發生什麼,如果對方不是大喊大叫,自己因此被罰了款,他本來是想說聲謝謝的。病的那次,他不想吃東西,有人偷偷拿電爐子煮了稀飯,放在他床邊的木椅上,枕頭下麵還有一盒不知誰放的撲熱息痛,當然也不知是什麼人放的。想到這些,他的心被占得滿滿的,眼睛也突然發澀。

萬一還是不給他麵子,該怎麼辦呢。翻來覆去,他一直也睡不著。

直到想起劉采英帶來的那幾大塊家鄉臘肉,才放下心。他突然覺得事情其實一點也不難。

⊙文學短評

小說的作者很懂得分寸感的把握,這篇小說可謂是寫得迂回曲折而不失質感,內斂而不失敏銳。小說雖然是以陳俊生的視角呈現,但在這之外,還有一個隱現的敘述者的視角存在,而也正是這一存在使得整部小說的敘述浸透在一種反諷的同情之中。小說敘述者的距離控製得很好。陳俊生的自以為是雖然可笑,但這其實是小人物向上湧動的卑微渴望和對現實處境不滿的表現,在敘述者看來,其實是相當可憐可歎的,而又無可奈何的,小說正是把這種無可奈何寫得恰到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