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3章 黑豬毛白豬毛(2)(1 / 2)

到了李屠戶家平常客人吃飯的那一間餐廳裏,根寶才看見那兒已經坐了3個村人了。一個是村西的吳柱子,40來歲,媳婦領著孩娃和人私奔了,就在鄰村一個村幹部的弟弟家窩藏著,死活不回來,他就隻好獨自過著日子了;另一個是村南的趙瘸子,日子原本鼓鼓脹脹不錯哩,可燒的磚窯塌了,人便瘸了,日子也就塌陷了,眼下還欠著信用社一大筆貸款的債。還有一個,是村裏的李慶,在鎮上有生意,家裏還買有一輛嘎斯汽車跑運輸。根寶知道柱子、瘸子是想和自己一樣,圖求去替鎮長住幾天監,一個想請鎮長幫著把自家媳婦要回來:另一個,寄望幫了鎮長,也許信用社的貸款便不消再還了。他不知道李慶謀圖三二四五啥兒哩,竟也端端地和瘸子、柱子圍在那一張飯桌前。於是,待根寶走進來,他們都望著根寶時,根寶把目光落在了小他一歲的李慶身上。

李慶像搶了別人的東西一樣,不好意思地把頭勾下去,說我弟今年就師範畢業了,想請鎮長安排他回到鎮上教書哩。

柱子冷了一眼李慶說,你好了還想好。

李慶把頭勾得更低了,臉紅得如門外地上的血。

這當兒,瘸子也乜著李慶的臉,說,你走吧,讓我們和根寶爭這機會還差不多。

李慶沒有走,又抬起頭涎涎地笑了笑。

根寶坐在了那張空凳上。這是一張四方桌,先前都叫八仙桌,現在學著城裏人的腔調就都叫它餐桌了。屋子也叫餐廳了。餐廳也就十幾平方米大,擺了糧、麵、油和七七八八的一些雜貨物,在外麵空著的地方擺了這張餐桌。因為不是掏錢吃餐飯,桌上有個鋁茶壺,但沒有人會來給他們倒上水。桌子的上方是燈泡,蒼蠅和小蛾在燈泡周圍舞蹈著,舞累了,蛾子竟敢落在燈泡上歇腳兒,而蒼蠅就隻敢落在他們身上和那油膩的桌麵上喘著粗氣兒。

屋外又有了一陣豬叫聲,粗糲而駭人,像山外火車道上的汽笛叫,隻是比那汽笛短促些,也比那汽笛混雜些。夾雜有豬的喘息和人的亂汪汪的聲音。這樣過了一陣,便突然安靜了。不消說是利刃從豬的脖下捅進髒腑了。剩下的就是李屠戶指揮著說把這頭抬去退毛、把那頭掛起來開膛的指令聲,還有人們這條肥、那頭瘦的議論聲。屋子裏有些熱。忙著掙錢的李屠戶,顧不上進來指著哪個人說令一句,喂,你去替鎮長頂個罪,再指著剩下的,說你們3個就算了那樣的話。也許,李屠戶並不知該把這樣一件好事留給誰,所以他才隻顧殺豬,不管屋裏的根寶、柱子、瘸子和李慶。屠戶的媳婦和孩娃們都在樓上看電視,從電視機中傳來的武打聲像從房頂落下的磚頭和瓦片。根寶抬頭朝天花板上看了看,其餘3個人也都跟著抬頭看了看。

李慶說,半夜了。

柱子說,著急了你先走。

李慶說,我不急,等到天亮我也等。

瘸子看看李慶,又扭頭盯著根寶,說,兄弟,其實你犯不上和我們一樣兒,沒成家,又有文化,真替鎮長蹲了監,名聲壞了,以後還咋兒成家哩?

根寶想說啥,可一時又找不到合適的話,正急時,李慶倒替他回答了。李慶說,真替上鎮長了,也就成家了。根寶有些感激地望了望李慶,李慶又朝他點了一下頭。因為李慶和屠戶是本家,他在李屠戶家裏便顯得自由些,這裏轉轉,那裏看看,還到樓上看了一會電視,回來時還順腳到李屠戶那兒催了一下他李叔,說讓李叔趕快定一下由誰明兒去頂替鎮長的罪。可等他兜了一大圈兒回來時,他卻進門說,李叔忙,他讓我們4個自個兒選定一個去替鎮長的人。自個兒選?選誰呢?當然無法選,誰也不會同意誰。於是哩,4個人就又相互望一望,看誰臉上都沒有退讓的意思兒,就各自把頭扭到一邊去了。

時間如牛蹄一樣一踢一踏走過去。夜已經深得如一眼幹枯無底的井。他們就這麼幹幹坐熬著,直到樓上的電視不響了,李屠戶一連殺了5頭豬,柱子和瘸子們都趴在桌子沿邊睡一覺兒,根寶以為李屠戶壓根兒把他們幾個忘記了,他想去問李屠戶一聲到底讓不讓他去頂鎮長的罪,叫了他就去,不叫了他也死心回家睡覺時,忽然有人砰砰砰地敲響了餐廳的門。

他們都驚醒過來把目光旋到門口上。

叫醒他們的不是李屠戶,而是幫李屠戶殺豬的一個小夥子。他是用殺豬的刀把敲的門,刀刃上的鮮豬血被震得如軟豆腐一樣掉在門口腳地上。看幾個人都醒了,他把手裏備好的4個紙團扔到了桌子上,說下夜一時了,李叔說讓你們別等了,這是4個鬮兒,其中有一個鬮兒裏包了一根黑豬毛,另外3個都是白豬毛,你們誰抓了黑豬毛誰就去做鎮長的恩人,誰抓住了白豬毛你們誰就沒有當鎮長恩人的命。然後,說完了,他就站在燈光下,看著那4個鬮,也看著那4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