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6章 玻璃花兒(1)(2 / 2)

娘說:“喝口糖水甜甜心口。”閨女一掌把碗擊落在了地上,青花瓷碗碎了。閨女想不明白,卻又不敢去想,腦子愣愣的,爹弄下的事情,害了自己一輩子,人能有幾個一輩子?

問成萬英。

成萬英說:“馬屎麵皮光,我不報了此仇,我就不給閨女當爹了。”

兩天之後沒有什麼動靜,閨女說:“等什麼呢?”

等什麼呢?等來的是問風,風從不記得那年那月順風走遠了的那個人,那件事,風讓人事都挪移了位置,有些昏天暗地的。但是,也隻有風知道,成萬英要行動了。

成萬英說:“閨女,你願不願意把自己舍出去?”

閨女仰頭看著爹,哭紅了的兩隻眼睛像兩個香包。成萬英低下頭不敢多看,決定放棄。

閨女說:“爹,我還有什麼呢?剩下的日子空留時也,命也,運也,我已經不是你閨女了,我變成了這世上的仇和恨。”

這一年的十月初一,逢古縣廟會,柴晚生想會期過後回老家一趟,找人說和開自己跟後柳溝的親事,不能耽擱了人家閨女,仇和怨緩緩也就緩開了。

哪想知一件意料不到的事把柴晚生隔在了凹外。

古縣鎮年年有廟會,會期十天,十月初一開始,會名兒叫“破鞋會”。也有人叫“故衣會”。倆名兒都暗含了,卑下低劣人群生存艱難,買減價,買便宜,買處理貨的貧苦內容。會期八方來客,有占卜吉凶、預測生死的江湖騙子,有做假字畫、挖墓、倒片子起家的古董商,也有遊手好閑的混混,其中也閑搭浪著一部分賭徒。

麵兒上賣舊衣舊褲的隻是裝點了街道兩邊的風景,深裏的風景,驚濤駭浪中才方顯真正的紅火熱鬧。

古縣鎮會期最大的賭局在古縣鎮北關,是一個縣裏官員下屬的親戚開著,和官們連皮帶筋裹著混沌不清的關係。方圓有賭癮的大小戶會期都要去捧場。賭局裏推牌九、擲骰子、搓十三點半、麻將、押寶搖盤樣樣具有。還起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名字“紅運商號”。紅運商號四進院的高屋大瓦房,柴晚生隻是見過,心跳臉紅地拿那隻好眼偷著看,快快地低下頭走過,因為,柴晚生他爹活著時堅決杜絕自己的子孫進紅運賭局。

他爹說:“同山打獵,那銀圓票子搬來搬去,心跳手癢,眼花繚亂的都是吃人的狼呢。”

紅運商號的掌櫃的,有一個嗜好,喜愛黃花大閨女,賭錢玩女人,認為是男人一世的風光。

誰也沒有想到成萬英把閨女送進了紅運商號。

閨女是夜深了進去的,進去的時候心境也比較安詳,隻是進去之前,感覺自己把身體割開了一個口子。來到古縣城已經兩天了,旅店和家不一樣,炊煙四起的時候,閨女離開了炕,眼睜睜地看著暮色把房子攬入了懷中,也讓閨女眼睜睜看著一個永遠期待的美好死在了門內。貓蹲在窗台上,出神地看著閨女打扮,兩條大辮子盤在頭上,閨女閃著眼睛在鏡子裏端詳了很久,那樣的青春,那樣的夜晚,就這樣洋溢著花開的季節,要被一個不屬於自己的男人掐走了。閨女想留住這一晚,淚眼迷離地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唾沫衝喉,肚子咕咕亂叫,體內萬種風情,千般欲望,都是為了誰?閨女的恨又起來了,恨回不到娘胎裏去,恨活人活了個臉,嘴角邊便不自禁地淌出一絲苦澀的笑來,便也就安靜了許多。

夜,隻是無語,天黑得誰也看不見誰的時候,閨女隱到了黑暗裏。

會期已經接近到了末了,破鞋爛衣剩下的在街麵上零星堆著,沒有多少注目的眼光。暈黃的日頭照著趕會人的臉膛一明一暗的。有幾個鄉下女人在舊衣攤前,彎下腰拾起來,手裏掂著破衣看,看買回去還能不能上身。有幾個乞丐橫躺在路邊上等待有人給他施舍。

日頭正午,古縣鎮的街道上出現了成萬英,瓜皮帽下的臉上掛著黑,像馬屎的麵皮,泛著陶一樣陳舊的光澤。成萬英背著褡褳走過街道,走進了紅運商號。賭局掌櫃的就坐在堂房的樓棚上,被兩個粉娘陪著,正喝著蓋碗壺茶,聽屋簷下鳥籠子裏的八哥叫喚。看到大門上進來一個人,其中的一個粉娘兒喊了一句:“我爹來了。”

這裏的視線絕好,什麼人進來了,什麼人需要下去招呼一下,什麼人是窮光蛋,什麼人是惹事的,他都看在眼裏。掌櫃的提了袍子下了樓棚,沒多表態,打了個手勢,兩個人進了一間屋子說話去了,像是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