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0章 玫瑰的歲月(6)(3 / 3)

黃效愚究竟有多麼優秀

也許黃效愚平時太刻苦,太用功,在藏麗花功成名就的大好歲月,她常常有一種不可掩飾的得意。相比較而言,她相信自己天生是一個會寫字的女人,根本不需要像黃效愚那麼努力,根本不需要花那麼多笨功夫。出名以後,接受媒體采訪避免不了,怎麼回答卻十分有講究,麵對記者的提問,藏麗花最初喜歡描述小時候練字如何刻苦,喜歡強調自己有什麼樣的童子功,到了後來,她已厭倦了那種平庸的回答,不太願意用勤奮來形容自己。很顯然,勤奮是很多常人都能夠做到的,她更願意向外界展示自己天資過人的一麵。

藏麗花一再要強調自己的過人之處,就是一眼就能看出別人有什麼不好。她總是喜歡這麼說,這是我的本能,我天生就是這樣,天生有一雙毒辣的眼睛。有時候,這樣的火眼金睛確實是很傷人,由於她的口無遮攔,充滿了攻擊性,無形之中已經得罪了很多同行。在當代書壇,沒有人喜歡被她評頭論足,沒有人躲得開她的毒舌。不過,對於黃效愚來說,她卻是一塊很好的磨刀石,在她挑剔的目光下,他的缺點暴露無遺,根本不可能掩飾和躲藏。

一直到身患絕症,藏麗花都不曾明白過來,自己的進步其實與黃效愚也有著密切關係。習慣成了自然,很多事都是在不知不覺中,她對不好的東西確實有過分敏感,然而對什麼是最好常常猶豫不決。人有所長,必有所短,藏麗花隻清楚什麼是不好,卻不太明白什麼是更好。在這一點上,黃效愚恰恰相反,正像前麵已經說過的那樣,他對好的玩意有著特殊嗅覺。藏麗花給別人題字,準備參加某某書展,總是習慣一氣連寫上幾張,然後攤在地上,或是掛在牆上,讓黃效愚幫她挑選。一開始或許還是無意,僅僅是因為偷懶,到後來竟然產生了嚴重的依賴,藏麗花已逐漸地對自己失去判斷,必須要借助黃效愚的慧眼。黃效愚總是一眼就能挑出最好的那一張,他從來都不會看走眼。

大器晚成的黃效愚究竟有多優秀,一下子還真說不清楚。他對書法藝術總會有些特殊的理解,總會有些不一般的看法。大街上一塊最普通的招牌,館子裏店員隨手寫的攬客菜單,甚至廁所裏的下流塗鴉,都能讓他流連忘返,都有可能會給他不一樣的啟示。博采眾長轉益多師,他可以非常嫻熟地將北碑南帖的種種優點,很隨意地體現在自己的創作中。與藏麗花寫字的速度相對緩慢不同,黃效愚動筆前會躊躇再三,有時候甚至還要冥想半天,遲遲不能下筆,可是一旦揮毫,立刻一氣嗬成,仿佛早就爛熟在心,已寫過了多少遍一樣。

終於有一天,藏麗花聚精會神在寫字,黃效愚十分專注地一旁看著。一個寫一個看,一個表演一個欣賞,妻唱夫隨,本是他們夫妻生活中最讓人羨慕的常見場景。然而這一天的情況十分特殊,一連寫了好幾張,寫完了,藏麗花對著剛寫的幾幅作品看了半天,突然信心全無,又唉聲又歎氣,說這幾張字簡直就是不能看。那時候,她的肺部還沒有查出來有什麼大問題,隻是動不動就咳嗽,隻是感到胸口悶,常常喘不過氣,說話很吃力。藏麗花不甘心地又鋪了一張紙,蘸了墨,猶豫再三不能落筆,最後便把筆遞給黃效愚,讓他來寫一張。黃效愚接過筆,不假思索,刷刷地就寫,很快就完了。

藏麗花對著那張字沉默良久,無話可說,內心深處未必完全服氣,嘴上已沒有了往日的犀利:

“你現在的字,一點都不比我差!”

藏麗花開始感到悲哀,她發現在黃效愚書法作品中,已經找不出什麼太大破綻。一向挑剔的藏麗花終於開始鬆口了,開始用聽上去完全不太像表揚的話,來評價自己的老公。她很不服氣地告訴黃效愚,他的字已沒什麼太大毛病。這是一個很高的評價,非常高的評價,能這麼說,說明藏麗花已不再像過去那麼心高氣傲。雖然是二十多年的夫妻,她總覺得黃效愚還是學生,還是習慣用老師的口氣跟他說話。

過了五十歲以後,藏麗花發現自己對寫字的熱情,已經大打折扣。在藏麗花內心深處,或多或少還是有些糾結,甚至就是無奈,她接受不了黃效愚的字比自己更好的現實,雖然這個人是她的老公,是她最親近的人。或許是好勝心在作怪,藏麗花就是不太願意服輸,不服輸的最好辦法,是幹脆不寫字。常常是黃效愚讓她寫,逼著她寫,說了好多遍,她才會勉強拿起筆來。除非是要參加什麼重大的書展,除非人家花了大價錢一定要買她的字,否則就沒有一點動力。俗話說拳不離手曲不離口,書畫家天天動筆本是常事,然而她總是想逃避,到後來,幹脆借口自己身體不好,不願意多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