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1章 玫瑰的歲月(7)(2 / 3)

藏麗花在一旁笑,解釋說:

“這很簡單,正是因為我老公沒名氣,他的字才會寫這麼好。”

黃效愚的書法在美國辦展覽

那天晚上,羅本沒有返回酒店,幹脆住在藏麗花家。他表現出了異乎尋常的激動,反反複複地揣摩著黃效愚的字,情緒幾近失控。出身名門世家的羅本很有些名士氣,他自小在美國長大,受家庭傳統影響,身上有著很紮實的中國文化根底。羅本的曾祖父是大清帝國的重臣,祖父在國民政府裏擔任過要職,家族中出了許多赫赫有名的人,分別在學術界和商界獲得了成功。作為哈佛大學的著名教授,他的專業是古人類學,是世界上屈指可數的幾位專家之一。除了自己的專業,羅本最喜歡的兩個業餘愛好,一是意大利歌劇,一是中國書法。

藏麗花身體不好,熬不了夜,告辭先去睡了,羅本與黃效愚一見如故,大談多年來的習字心得。在個人的書法趣味上,這個羅本與藏麗花完全一路,他看別人的字,總是先看到種種不好,以罵為主,以譏笑批評為基本表達方式。難得他能看上黃效愚的字,難得他對他的字評價非常高,偏偏被誇獎的黃效愚不擅言辭,羅本與他煮酒論英雄,他笨嘴笨舌,說到前輩書家的字,隻會一個勁地喊好,碑也好,帖也好,手卷也好,真草隸篆,仿佛天底下就沒什麼不好的字。說來說去,也沒有什麼太深見解,談到“蘭亭”,說有人說是雄強,有人說是姿媚,雄強也是好,姿媚也是好,看明白了,學會其中一招,這個就很好。有人雄強一輩子,隻有雄強,有人姿媚一輩子,隻會姿媚,也有人,既能雄強,也能姿媚,當然更好。羅本聽了,胡亂點頭,心裏隱隱有些不痛快,奇怪他一個奴性十足的人,怎麼會寫出這麼一手好字。既然黃效愚不怎麼會說,他就當仁不讓,說了一套又一套,說得黃效愚目瞪口呆。

晚上睡得晚。羅本第二天很遲才起來。自上世紀八十年代起,每隔幾年,他便有機會來一趟大陸,對中國的國情十分熟悉。讓羅本感到意外的是房間正對著玄武湖,雖然早聽說過南京是個美麗的城市,可是以往幾次,都是來去匆匆,並沒有切身體會。藏麗花家就在玄武湖邊上,是那種很高的高樓,從窗戶裏一眼望出去,玄武湖的美景盡收眼底。過去的二十年,中國文化人生活水準已有了極大提高,根據藏麗花家的居住水平,充分說明一個出了名的書法家,在中國還是很能掙錢。羅本住的房間是黃效愚兒子的,房間很大,小家夥去新加坡上大學了。這裏便臨時成了接待外人的客房。

聽到房間裏有了動靜,黃效愚便敲門進來,招呼羅本出去吃早飯。在喝牛奶的時候,羅本注意到牆上有一幅書壇前輩蕭嫻的題詞,寫著“衛管重來”四個字,寫得酣暢淋漓,這原是當年康有為寫給自己女弟子蕭嫻的,藏麗花小時候與蕭嫻是鄰居,老太太一時高興,就又寫了轉送給她。藏麗花注意到羅本正在琢磨這幾個字,就問他對蕭嫻的書法技藝有何評價。羅本笑了笑,說她的字隻能往大裏寫,遇到太平盛世,給人寫寫招牌還是很不錯的。

接下來,藏麗花開始大談自己的體會。作為一個書家,該有的榮譽都有了,該拿的獎都拿過了,最高規格的書法集也出過了,國務院津貼也有了,跨世紀人才也是了,錢也掙了,身體也壞了,還能活多少年自己都不知道,一想到這些,人生真沒什麼太大的意思。特別是有一天。一向自恃甚高的她,突然發現名不見經傳的老公,他的字竟然寫得比自己還好,這更讓她懷疑人生,覺得自己白活了,聲名也是白得了。藏麗花口無遮攔,苦笑著說像羅先生這樣,真知道字的好壞,能夠品出味道的,又能有多少。

藏麗花十分感慨,說:“現如今,字哪有什麼好壞,什麼書法大師,什麼主席副主席,全都是蒙人。”

藏麗花又說:“我老公字好,不過,我老公人更好!”

羅本說可以由他出麵,邀請黃效愚去美國辦個人的書法展覽。出口轉內銷是很好的經營策略,既然他們都覺得黃效愚的字非常好,既然目前國內還沒有多少人知道他,不妨先走出國門,到海外去試試運氣。藏麗花並沒有太把羅本的話當真,根本沒往心上去,隻是覺得他隨口說著玩玩。見多不怪,到國外舉辦書展,在她看來已不是什麼新鮮事,影響固然會有,也十分有限。讓藏麗花隱隱感到不快的,是羅本並沒有邀請她一起參展,連一聲客氣都沒有。不管怎麼說,藏麗花的名聲比黃效愚不知要高出多少倍,如果隻是以書法地位而論,她覺得自己的字在中國書法界差不多相當於省部級大員,而黃效愚則是道地的布衣。她承認黃效愚的字寫得相當不錯,寫得甚至比自己還好,可是辦書展沒有她參與,真把他放在她前麵,難免有些嫉妒,難免有些失落。